抚掌大笑,而南泠依旧面无表情地、淡淡地看着,仿佛众生在桥的左端,云琦在桥的右端,她就站在桥上,生不生死不死。
阮夫人当时也在座上,心惊肉跳地听着恶狗狂吠,看着竹篮底部渐渐露出包裹婴孩的棉被,终是于心不忍,拂袖起身,并不质问花云早,而是看向昔日好友南泠,愤愤地道:“稚子何辜!况是亲身骨肉!”
南泠亦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席而去,像一缕轻烟。
她的一生确实像轻烟般,任风吹东西南北,不能自已。
花云早本是看南泠会对着女儿落泪咒骂,想着不如杀婴博美人一笑,如今美人没了兴致,倒也算了,挥挥手让人把竹篮取下。
阮棠刚满月时,由闵衍暗中以死婴换出,交给了阮夫人抚养。这件事没有第三人知晓,连曹谋也只当是不能生育的阮夫人从哪捡了个娃娃。
阮夫人是念及昔日情谊,又可怜婴孩,才和闵衍商量了此计策。闵衍的想法则复杂得多,他暗慕南泠而不可说,见南泠对孩子憎恨,又怕孩子没了将来南泠后悔,再次失去生的念头,再者,对南泠爱而不得的感情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这是他和南泠和孩子……
阮棠在阮夫人的悉心抚养下长大,而后,曹谋被族灭,阮棠流落到桑陵城。
闵衍迎着月光,眼底闪闪泛光,他说:“你不要怨恨南泠夫人,她近两年身子很不好,病中时常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她话很少,只有病得厉害了,才会在没人的时候对我说说。”
阮棠扶着窗沿,一阵阵恶心从胃里、从五脏六腑、从四肢末端涌上来,这身世肮脏不堪、令人作呕,她不怪南泠,南泠也是受害者,是这桩故事里最大的惨剧,是权势的玩物。她颤抖着伸出手,若是清冷洁白的月光能洗去人间罪恶,那世上再无天日又何妨?
“闵叔叔,她的孩子……我……我不该这样想,但我好难受,我感觉这具身体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肉都是脏的……”阮棠深呼一口气压下声音里的颤意,“南泠……夫人她是个可怜人。”
闵衍似是很吃惊她会这样说,又很欣慰地点点头:“我原本还怕你接受不了。阮夫人真的把你教养得很好。”
阮棠没有告诉他,自己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她作为一名穿越者,并不真的把这具身体的身世当做自己的过往,也不真的把南泠当做自己的生母。
清风穿廊过,小楼烛光满,雕花木门推开,一股暖香盈袖入怀,屋内静极,唯有钗环叮当随侍女走动而发。层层帐幔被挂到银钩上,鹤膝桌上博山炉温温吐着袅袅轻烟,绘着美人图的十二扇象牙屏风后传来一两声轻咳,是夫人醒了。
她自天亮时吃了药,一直昏睡,终于醒了。侍女们端着温水丝帕等物绕到屏风后,伺候着夫人洗漱,又进上熬得软烂的肉粥,夫人吃了半碗,一边拿帕子擦嘴一边推开,问:“闵衍呢?”
“闵大人一直在楼外候着。”
“请他进来。”
闵衍带着阮棠由侍女领着上楼进屋。
屋内香香暖暖,熏得人想睡觉,那种感觉就像……阮棠想了想,就像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安心、舒适、满足。这房间确实是睡觉的好去处。
“人来了吗?”
“来了。”闵衍站在屏风外五步远的地方,低头恭敬地回话。
屏风后一阵手镯碰撞的细微叮铃,夫人大概是坐起来了,一直软绵无力的声音此时带了几分藏不住的焦急:“你们都下去吧,闵衍,你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