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在伞下,像站在旧时发黄的照片中。一时间阮棠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哀情绪,仿佛此一别再难相见,她觉得自己愈发多愁善感了,这不是好事。
“惜诵,你且站一站,我回去取个东西。”说完不等对方回答,阮棠举着伞转身飞奔进巷子,脚下溅起的泥水脏污了裙摆,等再回到巷口时,鹅黄色的长裙上点点斑斑都是泥污。
她伸出手,景惜诵忙压低伞为她遮去衣袖上方的雨。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对耳坠,左右各一只丹顶鹤,一边展翅飞向远方,一只回颈顾望,栩栩欲活,精美绝伦。
“这是我托卫迟找人定做的。”阮棠把耳坠放到景惜诵手里,“你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只望你和飞鹤一样,有自己的广阔天空。”
愿你如鹤,嘹唳长空,破风排云。
景惜诵眼底一热:“棠棠……”
“惜诵,你每次叫我棠棠,我总会想起我认识的某个人,养了一条狗,也叫糖糖。”阮棠不喜欢这么浓郁的离愁别绪,吸吸鼻子忍住喉中哽意,退了两步,又看向李辞彦,“师兄,后会有期。”
李辞彦原本耷拉着的眼睛一下子清明闪亮。
师兄,好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阮棠朝他们挥挥手,目送二人在同一把伞的庇护下渐行渐远。街上没什么人,雨越来越大,慢慢地看不清远行人的身影,她在大雨中站了很久,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她记得以前头痛吃药、扎针,各种治疗,偶尔换药时会有药物反应,心慌心悸、呼吸困难,十分难受。来桑陵城后,头痛的毛病不怎么犯了,也很少有其他症状出现,最近心中大不安,她疑心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夜里她睡得很不安稳,早早就醒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侧身努力给自己催眠,最后还是放弃了,索性睁眼去看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窗棂。雨声淅沥,远远的似有几声狗吠,此外再无其他声响。她瞪着眼,过去回不去了,曹元怜已死,没有碑墓,找不到穿越的线索,以后呢?天下似乎要乱了,近日城中米价翻倍地涨,到瓦子听戏的人越来越少,容家瓦子如果倒闭,又要失业了。卫迟每月会拿些银两交给她,其实家中一切花销都是他在支出,阮棠把钱都藏起来了,以备不时之需。卫迟的收入好像还可以,阮棠知道他做的不是单纯的生意,会不会在违法犯罪?她不敢问,问了卫迟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对了,这个月卫迟似乎更忙了,白天几乎见不到人,晚上也是常常到熄灯了才回来,好在他从不在外留宿,近来也不怎么喝酒了,阮棠有几次半开玩笑问他有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他每每发誓否认,生怕阮棠不高兴。除去那次被遇到和娼妓厮混,其余的他做得都很好,是个好丈夫,主要是阮棠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在乎和爱,被爱的人最清楚对方爱意深浅。卫迟的情意吧,可能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阮棠胡思乱想之际,听见窗外一声响动,凝神屏息一听,藤椅上有窸窣轻响。是野猫吧?阮棠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有穿鞋,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又是轻微的吱呀声,有东西压着藤椅。她猛地将未上栓的木窗一推,窗下一团黑影倏地坐起。
是个人!阮棠连忙收手,右手腕却被那人扣住,掌心温热。
“卫迟!救命!”她冲着书房喊。
“阿绵,是我,别怕。”
卫迟松开她的手,身上披着的长袍掉到地上,他弯腰去捡。阮棠放下心来,探出半个身子:“大半夜的你在这干嘛?”
“这里离你近一些。”卫迟顺着袍子摸了摸,有一角被地上的雨水濡湿了。
“你不会每晚都睡在这吧?下雨呢,快进来。”阮棠让开身子,“跳进来吧。”
卫迟依言翻窗而入:“我不在家时,你记得给门窗上栓。”
“你不是每天都在家吗。”阮棠摸黑凭感觉往床的方向走。卫迟关了窗,跟在她身后。两人掀开被子躺下,方才阮棠躺的地方尚有余温,春末的雨夜凉意不散,雨声没完没了地从房顶、从窗外、从屋子的四面八方钻进来。
卫迟把手臂枕到阮棠脖子下,回答她方才的话:“再过十来天吧,我要出趟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