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是敲击砖石,搬开瓦块的声音。
淅淅沥沥,是殿外一帘帘秋雨倾泻于地的声音。
长乐怔仲抬头,环视之,含元殿里,人声嘈杂,所有人都在忙碌,救治伤员奔波挂心的,大难不死抱头痛哭的,角落里,卢仲宽揪着卢学远耳提面命。栏杆处,杜濉心有余悸地扒拉着杜容安,检查周身伤势。在这一场突然而至的灾难面前,原本的僵持对立的黄门和群臣,放下了仇恨,只剩对生的庆幸。年长的黄门,抱住一个正低头啜泣的小黄门,口中喃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无人发现宇文汲死了。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一朝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效忠之言言犹在耳,眼下,除了哀痛至极的谢期,无人在意,无人关心。
宛如鸿毛。
即便他作恶多端,即便他多行不义。但她,止不住生起物伤其类的悲叹。
血浓于水,行至于此,她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更多的是一叠又一叠的悲凉之慨,像江上的白浪,拍击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晦哥哥。”
“臣在这儿呢,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说,若我真的成为女皇,我死之时,会有人真正伤心吗?还是佯作哀戚之容,内里已然在恭贺庆祝新一位君王的诞生?”她恍惚道。
“陛下,你同您的长兄不一样,他被万民唾骂,你被万民信赖推崇,你是百姓的希望和苍穹,你得好好活着。”
长乐摇头,“这一点,我相信继任的君王也会做到,你不要偏移话题,我是说为我这个人伤怀。人总有一死。譬如说,我死了,如晦哥哥,你会为我伤心吗?”
“陛下。”殷恪忽然正色道:“你不能出事。你得好好活在这世上。”
这是他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为什么?”长乐追问。
“因为,陛下死,臣无法苟活。”
长乐“恍然大悟”,满脸愧色,忙忙拉住殷恪,解释着:“是我的错,我不该逼问你,你放心,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咱们是盟友嘛,有我在一日,我保护你一日。”
她拍拍殷恪的肩膀,以示安抚,下一瞬,虚弱的她,终于松懈了紧绷精神,身子一歪,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昏迷之前,她尚且在遗憾,殷恪为什么不说一句“会伤心”的漂亮话,哄哄她也好。
后来,她才知道,言必行,行必果。殷恪从来不是文过饰非的人。
她昏睡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
内侍省与宇文氏和解、皇族重归太极宫、扫平宫变余波,内廷外朝恢复正常运转、羁押调查审讯余怀恩,一项一项有序进行。
冯氏死在这场坍塌之中。山崩地裂之时,她被横梁砸中了后脊背,当场毙命。三个时辰后,四野垂星之时,清理现场的宫人才发现她,早就气息全无。
一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同她的丈夫一般,死得悄无声息。
“您看,该怎么安置冯氏的后事?”裴脩己恭恭敬敬问。
这是礼部的差事,其实哪里能劳动裴中书令亲为,他事必躬亲至此,还是为了在新皇面前挣个薄面。
“礼部的意思是?”
“是废后,且还是废帝的废后,自然是罪人,按例是要弃在乱葬岗的。”见长乐皱眉,裴中书令不动声色地转了方向,“臣的意思,冯氏好歹也是仕宦之后,不若陛下额外施恩,让她虽是出嫁女,亦可归入冯氏祖坟,从葬在亲父亲母身边,让她的孤魂有个归根之处。”
长乐应允,“就这么办吧,冯氏的一对子女,也葬在她身边吧。”
宇文晖和宇文裹,手上满满血腥,被宗正褫夺了宗族身份,皇陵是葬不去了,不若陪在母亲身边,以消冥途孤寂。
裴脩己应诺称是,仍躬身侍立在旁,并不急于离开宣室殿。
“还有事吗?”长乐停笔抬头。
“陛下,有一事,老臣觉得,应该告知于您。”裴脩己斟酌用词。
如此郑重其事。
“何事?”
“近来,御史台汇收了五十三封检举信,有匿名投送,有署名高发,指向的,都是同一人,缇营卫缇帅,殷恪。”
“哦,都说了些什么?”长乐双手交叠,缓缓向后靠于椅背,平静问道。
“主要是四项指控:把控朝政、邀买人心、排除异己、挟私报复。”他觑着长乐的脸色,缓缓道:“毕竟同朝为官,老臣不愿相信缇帅是这样的人,可是近日来的检举信,实在密集,且言之凿凿,臣等不敢擅专,是以一五一十汇报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长乐却问:“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裴脩己言道:“口供居多,证据,还需要时间排查。”
“知道了,转述给徐庆业吧,他这个御史大夫,办事要多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