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汲一个趔趄,险些晕厥,心口的遽痛比五官的感官来得迟慢些,他惘惘地看着杜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整个人都恍惚了。
杜濉吓破了胆,一时僵愣在那里,畏缩不敢言声。
“陛下,确认过了,确然是新长公主,裴相的孙女可以证实这一点。”御史大夫徐庆业跨入室内,缓缓言道。
有激血冲向四肢百骇,置疑、愤怒率先宣之于口,宇文汲诘问:“你又是怎么知道了?”
“前些日子暴雨,冲塌了不少民宅,南真师太在京城太平观设了粥铺,接济无家可归的灾民,裴家大姑娘在观里清修,时不时去粥棚帮忙施粥。天亮以后,丹雀门下出现坠楼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平观的女修们第一时赶去了现场,裴家大姑娘也去了,认出了公主。”徐庆业是言官,耳清目明,除了神出鬼没的缇营卫,论消息可靠性,朝廷没有比御史台可靠之地。
宇文汲默然,久久不发一语,空气里死一般的安静,无人敢在此时,发出半点声响。
一潭死水的状态,维持将近两柱香,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另一名卫兵神色惊慌地跑入内室,正欲依例向兵部尚书杜濉禀报。一沓飞纸破空掷来。宇文汲阴恻恻言道:“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
杜濉吓得一激灵,忙推了卫兵一把,低喝:“还不快快禀报圣上。”
于是,卫兵不带修饰的最新线报,就这么直不隆通地捅到了御前。
“启禀陛下,宫禁被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百姓惊慌,声言有大乱,纷纷携家带口要出城避乱,京畿九门都挤满了欲要出城的百姓,卫兵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堪堪守住了城门。勒令百姓全部退回坊舍。”
这还不算,还有更糟糕的。
“一则谣言,愈传愈广,说……”
“说什么?”宇文汲厉声问。
“说,陛下得位不正,触犯天怒,是以才屡屡降灾惩戒。先时的江南水患,后来的禁宫失守,都是。”瞧着宇文汲越来越阴沉的面容,金吾卫抖如筛糠,生怕顶了闷雷,成了池鱼,忙忙剖白摘开兵部,亦是摘开自己个儿。
“因为九门涌入了过多的百姓,谣言就是从此传出的。侍郎大人闻听谣言,立刻联系负责守门的金吾卫去彻查此事了,寻找造谣生事的源头。只是,目前……目前,暂无确切消息。”
“哼,金吾卫着实无用,看来正使罢了不够,两个副使无用,一并也换了吧,大承朝,最不缺的就是两条腿的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无辜无过,甚至守城门有功的两个金吾卫副使免职了。
杜濉拭了拭额角的冷汗,暗自松气,幸好兵部暂且无碍,这位天子陛下,着实是个恩将仇报的主儿啊。
就在这时,第三名惊慌的卫兵又急慌慌跑了进来,带来了同样不好的消息。
“启禀陛下,逆贼将长乐长公主押上了承天门之上,要求和朝廷谈判。”
在场的徐庆业和杜濉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好。
果然,卫兵如实转述道,“承天门下涌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逆贼当着百姓的面,高声叫嚣,一要平安护送三百宫人出宫,二要朝廷许诺释放羁押宫人亲属,三要皇帝亲旨签订永不追责敕令书。他们仅给朝廷一天的时间考虑,若不答应,就当着全京城的面,一个个杀尽滞留在皇宫的宇文氏和族亲,就从长乐长公主开刀。”
宇文汲幽幽道:“是长公主吗?他们随便挟了一个宫人冒充长公主,不是做不出来。”
卫兵是个老实人,着急忙慌地解释:“确然是长公主,楼下满是闻讯赶来的守城禁军,长公主自小就在太极宫长大,禁军之中,识得长公主样貌的人极多。皆说是长公主,决计错不了。不仅如此,长公主和亲返回国都之时,帝后城门相迎,城中百姓爱瞧热闹的,多有窥见长公主凤颜。是以,长公主甫一被逆贼押上城楼,楼下便是一片哗然,待逆贼威胁公主安全之时,激愤者已然甚众。”
徐庆业忍不住问:“长公主现下可还安全?”
“禁军说,鬓发散乱,容颜憔悴。但看着尚无明显外伤。只能说,目前暂时安全。”
其实,鬓发散乱,容颜憔悴还是轻的,撇开上一次和亲遇袭、和上上一次碧城山遇刺,长乐罕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承天楼是每年上元佳节君民同乐的楼宇,甚高,以便俯瞰整个上京城。秋风猎猎,没有遮碍,从明渠一路北上刮来的厉风,凛冽而决然,吹乱了长乐的发丝,吹扬她素色广袖,冰冷的寒气,撼得长乐瑟瑟发抖,呼吸都颇为困难。
长乐双膝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半个身子,都被压在城垛之间。
没办法,即便孟邱声已再三叮嘱押送她的黄门下手轻快些,在承天楼楼高面前都无用,要想要下面的人,清清楚楚验明正身,非如此不可。
她这么蓬头垢面的跪在城楼之上,确实是这十五年人生,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