荜驳燃烧的木柴声,袅袅升起的水雾,咕噜咕噜翻腾的汤汁,都是长乐没经历过的人间烟火气。
更神奇的是,挽起袖子,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的人,是殷恪。
长乐坐在小矮凳上,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是一场梦。
相信别人看见,也会觉得是一场梦。
不是吗,堂堂缇帅,执惯了刑具、拿惯了刀剑的手,现在捏着汤匙柄,居然仍是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虬劲有力的小臂,是一种舒意的好看。
一眼洞明长乐心内所想,殷恪一边低首忙活着,一边淡声道:“怎么,没瞧见过男人下厨?”
是真没瞧见过,稀罕得长乐像瞧什么新奇景致。光洁如细瓷的皮肤,骨骼分明的手,剁开排骨,敲碎鸡蛋,擀出面条,丢进锅中,快起锅时,捏起一撮葱花,轻轻抛在汤汁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为漂亮。不像为生计所迫寒门子弟早早当家遍尝人间艰辛;倒像是最高山仰止、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在松风竹影下煮茶品茗。
有人影晃动,是客栈掌柜年过七十的母亲,腿脚已然不利索,眼神亦不好,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进来,“是谁在灶前啊?”
“阿婆,我们是来投宿的外乡人,逢上厨娘们被官府征用城门施粥,只好借厨房一用了。”
“噢噢,你们用,我瞧见厨灶有光,过来看看。”
“阿婆尝一碗罢,我做的多。”
这么漂亮的郎君,如此娴熟的厨艺,老妇人看在眼里,笑得脸皱成一团,“我这老太婆不宜多食,会积食,受大罪咯,你们吃,你们吃。”
言罢又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过,长乐担心她被厨房横七竖八的杂物绊倒,起身搀扶她走出去。
“小娘子,好福气啊!会做饭的郎君,知道疼人啊。”老妇人拍拍她的手,看破一切地感叹她的“好命”。
她知道老妇人误会了她同殷恪,但老人家耳朵不好,扯着嗓子解释她又做不来,终究是含含糊糊应了。
回到厨房时,面汤刚刚出锅。殷恪刚欲盛好端到房内,长乐一伸胳膊,忙忙拦住。
“在这儿吃罢,暖和。”
房间并不冷。可她喜欢这儿,空气里是新鲜燃烧的木柴味和满溢的排骨肉香,一旁的柱子上还挂着成串的蒜和姜,方寸大的地方,满眼皆是炊食之物,让人心生充盈的幸福。
她倏忽想到一个词——“暖老温贫”。
两人并坐在一方矮桌畔,殷恪将排骨多的一碗推给她,“寿星最大。”
长乐也就不推辞,低头就着碗先喝了口汤,不知殷恪往汤里放了些什么,异常鲜美。长乐由衷夸道:“好吃好吃。”
毫不奇怪她的反应,殷恪只是淡笑,伸出还未动一口的筷子,又给长乐夹了块排骨,温言道:“那就多吃点。”
被勾起岂止是腹内的馋虫,长乐对殷恪的过往甚有兴趣。“如晦哥哥多大开始下厨的。”毕竟,这手艺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记不清了,我还没有灶台高时,已端着凳子在灶前忙着了。殿下知道的,我阿娘身体不好,自是我要多照顾她。”
这是自上次九成宫假山后,第二次听殷恪提起他的童年。门阀制兴盛三百年,寒门子弟出头之渠越发窄仄,当同龄缓带轻裘的世家子弟还在走马打球之时,寒门之子多已入俗尘,为生计奔波忙碌数年。他呢,过得更是不易,家境贫寒,生计艰辛,还要分神照顾孱弱的寡母,他为自己庆生,那他自己呢,这么多年来,有没有人为他祝寿,衷心地说一句生辰快乐呢?
她本不该打探他的阴私,鬼使神差地,她却开了口:“如晦哥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漂亮的眼睫,扑扇扑扇掩下眸中神色。
她是主,他是臣,从来只有臣子为君王贺寿的,没有反过来相询的道理。
但她笑盈盈地看他,坦坦荡荡,“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晦哥哥待我好,我自然也想待如晦哥哥好。”
殷恪笑了,笑得满树桃花蓬蓬盛开。“那臣记下了,六月初十,臣等着殿下的礼物。”
“咻——哗啦”
循声望去,一丛绛红色的烟花,在蓝绒绒的夜幕里绽放。
长乐咦了声“是有什么喜事吗?”
殷恪弯眉,“兴许是呢,殿下,何不出门瞧瞧热闹。”
裹上白羽披风,长乐跟在殷恪后面,踏出客栈,却见街上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不远处的城门口,垒搭着简易粥棚,百姓井然有序地从官差手里接过粥汤,口中念念有词。
走近一听,念叨的是“公主千岁平安。”
“这?”长乐转向殷恪,她笃定他知道缘由。
“呵——”殷恪扬眉浅笑,“长乐公主为国下嫁和亲,举世皆知。战也罢,和也罢,百姓皆五内铭感公主大义,武川镇地处边陲,深受丹厥骚扰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