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寒夜,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双手紧攥交握,背脊挺直,跪在雪地,垂首等待发落。
面前有一人背手站立,容色冷淡,寒气摄人。
女子声音里满是懊恼和自责:“属下办事不力,请缇帅重重责罚。”
面前之人,自是殷恪。
如墨的眉,微微拧起,“哦?你且说来,是哪几桩没办好。”
是“几”,而非“一”。淡淡一语,却足够令堂下人心惊胆战。
女子抿了抿唇,答道:“三桩。其一,未按时将殿下和亲消息传来,致缇营卫被动;其二,未出手援救绣枝姑娘,致殿下伤心;其三,最后抵御追兵时莽撞行事,在殿下面前暴露了自己。”
全须全尾长跪在地的女子,正是本应生死未卜的缀玉。
在成为宫女之前,她一直以另一个身份过活。缇营卫暗卫。
她是营卫中最优秀的暗卫,极擅刺探情报和暗杀,其武功,甚至远在溯齐先夫人之上。
可是有一天,那个亲手将她培养成最冷酷暗卫的人,忽然和她说,从此以后,不用做暗卫了。
他又说:“接下来,你唯一的使命,是保护好公主殿下。”
缀玉是个意志坚定,绝不服输的人。干一行,就要干好一行。她争强好胜惯了,当公主身边的宫女,亦要做到第一等。
时间自有奇效。在她的刻苦练习下,舞刀弄棍的手,拿惯了绣花针线,曾经的走路带风,也演变成了莲步轻移,裙间禁步纹丝不动。
因为对于天分极佳的学子而言,最不能忍的,是考场上的失利。
然而这一次,现实狠狠给她上了一课,向来引以为傲的辉煌履历,终会被画上一个大大的劣。
简直是职业生涯的一大辱。
“碧城山,殿下遇袭,你该吃了教训的。”殷恪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却又一次让我失望。殿下年纪轻,遇事想不周全,你在旁就该多提点规劝,及时报之与我,怎的由着殿下性子来,致使殿下再次身陷险境,若我不及时赶来,你待如何?亲手将公主送入敌寇手中?”
“属下不敢!”寥寥几语,并未疾言厉色,却犹如冰刃,一刀刀,重重扎进缀玉的心中。她咬牙道:“属下是一心为缇营卫着想,新君甫一登基,就忙忙将主帅外派,还让金吾卫接管宫城,安的什么心?摆明是不甚信任咱们缇营卫,若此时忍气吞声,风平浪静,就会变成金吾卫的功,咱们缇营卫的过。之后愈发步步掣肘,举步维艰。这绝不是高祖皇帝设置缇营卫的本意,大家为国朝出生入死,卖命至斯,换来的是忌惮猜疑,着实让人心寒!”
“这北地的军队管辖之事何等棘手,属下岂有看主帅深陷险境而不顾。既然殿下不愿和亲,裴时南又递来了合作的意向,何不借着裴家军的手,顺水推舟制一危局,只要镇国公主遇袭的消息传回京师,各方皆可得所偿还,公主不必和亲,裴将军有了主战的理由,咱们缇营卫,更能因金吾卫护卫不力的缘故,顺利成章重掌护卫之职,三全齐美。只是,属下没有料到……”
殷恪冷笑:“没有料到丹厥真的想致你们于死地!那裴时南一介武夫,消息闭滞,说什么你们倒信什么,我问你,丹厥真想议亲,为什么专挑硬骨头啃,非要求娶真公主?难道不知道国朝从未将真公主送出过吗?丹厥真要求亲,为何不能等到春暖花开,水草丰美的时候,非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行进,不知道此时冒雪翻越乌鞘山会冻死多少匹战马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许你们在这儿打着算盘精心算计,不许别人早早预备好了杀局等着你们往里跳?”
缀玉全然被说懵了,只讷讷重复,“为什么?”
殷恪气极反笑:“因为《大承会典》里的一句话‘帝女出降,建公主府,置长史一人,主簿二人,府吏四人、医宦十人,仪卫三十人,若帝女出降京师之外地,中宫嫡公主增医宦十人,仪卫二十人,庶公主增医宦五人,仪卫十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余皆是幌子,丹厥冒着重重阻碍,执意要娶嫡公主,看重的,是这陪嫁的二十名医宦!”
缀玉忽然顿悟了:“所以,他们冒着损失大批战马的风险也要此时接亲,是因为丹厥汗国,可能出现重大的病疫,若拖延下去,怕是大厦将倾?”
是了,是了,定是这样,回想昨天的那场杀戮,护卫兵士皆死于刺客刀下,而那些文弱的医宦,一个个却仅是被敲晕了过去。
但有一点缀玉不解,医宦本就是公主的陪嫁随从,公主安安稳稳嫁过去,这些人自然归丹厥王庭使唤,为何非要杀了其他人,撕毁议和的协议,既然丹厥有了病疫,多拖延点时间不好吗。
洞察人心如殷恪,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病疫十万火急,等你们慢悠悠到达丹厥,人都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殷恪语中透露的些许情绪,已足够闻者不寒而栗。
缀玉忙道:“主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趁此良机一举克敌,主帅定能名留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