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鱼肆主似是得了消息,早早伸长了脖子候在店外,圆融的脸庞笑得喜庆。掺着酒香的秋风里,他躬身向跟在殷恪身后的贵人问好,趋步领他们越过冗长的队伍,踏上楼梯,转身引入二楼的雅室。
待落座,长乐趁四下无人,和殷恪打听,“如晦哥哥,这是预先定的席吗?”缀玉同她说过,东市最富盛名的鱼肆,童叟无欺,一座难求,管你是升斗小民,还是王侯公卿。都得老老实实门前排队。
他替她洗过竹筷,擦拭干净,搁在了盘上。
“是季老客气了,早年,帮过他家公子一点小忙。”
“哪里是小忙,要不是缇帅明察秋毫,替犬子翻案,我那孽障的一辈子就折在大牢里了。”端着鱼羹上楼的季老,听到殷恪说话,忙不迭地补充道。
他将满满一盅鱼羹置于食案上,顷刻雅室鱼香四溢。
“贵人,今日是您的面子,缇帅才肯赏光我们这小鱼肆,小人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你们吃好喝好,有什么,尽管吩咐小老儿啊。”
殷恪为长乐舀了一碗乳酿鱼汤。长乐捏着汤匙细细品了两口,果然鲜美异常。
“好喝——”长乐由衷称赞。
没有厨子不爱听别人夸手艺的,季老笑眯了眼,转身接过跑堂递来的丁子香鱼脍,献宝式地推荐。
“小店也没什么珍馐能款待贵人,这道招牌菜,贵人尝尝可合脾胃。”
丁子香鱼脍,简言之,就是在生鱼肉上浇淋丁香油,浸透后即食。
长乐举箸搛了一块鱼肉,侧身放入口中,咀嚼不过三下,便知所言非虚,鱼肉极新鲜,应是从湖中捞出不过半日,更妙的是丁香油汁,当是季氏独家秘制,清新爽口,绵而不腻。
闷了一天的心情,似乎在香味扑鼻的鱼脍里愈合了。殷恪在一旁倒吃得很少,另拿了竹筷,替她剔好鱼骨鱼刺,推到她面前。长乐也就不推辞,就着兑好的酱汁,不由地多吃了几块,反正傅母现下不在,不会絮絮叨叨提醒自己“食不过三”。
然而,半个时辰后,长乐后悔了。
雅室内,红泥小炉煨的鱼汤咕噜咕噜滚着,热气氤氲,长乐这边,却渐渐有冷汗流下,一股隐隐坠痛从小腹传来,人不由地佝偻,想伏身在案上。
像是,癸水突至……
长乐有些懊恼,前些时日,打击刺激多,她宿、食皆不好,癸水紊乱,自己确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两天心浮气躁,她只当是被一系列变故气到的缘故,没往别处想,哪知今日一时松懈,食了太多生冷鱼肉,癸水却突然而来,一程儿一程儿的腹痛袭来,苦不堪言。
更深一层的是窘迫。身旁没有一个丫鬟,这样的事儿,她怎么同殷恪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说,她暗暗叫苦,只盼着顺利捱过去,早些回齐国公府。
谁知季老知殷恪难来,盛情非常,又捧来一食盅白龙臛,定要殷恪带回府给老夫人。
“一直放在灶上温着,冷了就腥了……”
冷汗越聚越多,季老的声音轰隆拉远,又像是訇然炸在耳边,长乐面色煞白如蝉翼,紧拧着眉头。
殷恪推辞不过,接过食盅关门转回身,看到就是她这样一副羸弱情状。
咣当,有碟盏落地的声音,他长腿一迈,即来到长乐的身边,殷恪缓缓蹲下来,平视着她,不辨喜怒,伸出右手,想要触碰长乐的额头,终是缩回手,些微颤抖的指尖。似乎泄露了点情绪。
他轻唤,“殿下——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长乐闻声从臂弯中抬首,冲殷恪歉然一笑,有气无力道:“如晦哥哥,无妨,我有些腹痛,伏一会便好。”
殷恪怎肯依言罢休,他起身,欲推开门,暗纹下摆蓦地被一只素手紧紧地攥住。
低头一看,正是长乐。
他讶然,温声解释道:“臣不走,臣是唤人去请太医署医女。”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定要拦住他。医女也不成,如若因为癸水导致的腹痛就大肆请医,长乐可以找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不用,不用……”虚弱的她连连摆手。
殷恪不解,好看的眉峰蹙起,“殿下,您不能讳疾忌医。现下已近深秋,病症易起。这病势既来得猛,若一时耽搁,攒成了大病,不是闹着顽的。”
“不是疾……不是……”长乐虚扶殷恪的手臂,声如蚊蚋。
“殿下何故诓臣。痛成这般,怎的不是疾?”殷恪越发不解。
长乐瞧着殷恪,颇为无奈,这人从头发丝美到手指尖,一副芝兰玉树佳公子的模样,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怎的在女子之事上,全然不晓,尽是个傻子?!
不明说是不行了,不然殷恪绝对干得出夜闯太医署的事。她飞红了脸颊,凑近,在殷恪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
尴尬,这回找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缇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