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内仍是一股阴湿之气翻涌,第一司中,被拘的死士们唇口紧闭,不吐半字。
殷恪好整以暇地倚在圈椅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木质的扶手,一声,一声,并不催促。
耐心,他最不缺乏。况且,有人比他更心急。
但死士们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捱了。三百斤的立枷之刑,初时不过肩扛重负,双股作颤,力壮者,尚能咬牙挺住,但不过半天,皮肉便会开始充血红胀,肝脏沉血,呼吸缓滞,力有不逮者,瞬间即可晕死过去,若是再多耽搁个半日,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死士不怕死,但终是凡人。是人就躲不过怕疼怕痛,躲不过钝刀子割肉,这是一项极有耐心的刑罚,攻的就是这些意志强硬人的心。
殷恪在等,等着那坐不住的人出手。
右一的死士渐渐有些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被右二伸手拉了一把,才不致完全栽倒。
左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又迅速调回了视线,牙关紧咬,面色青白,只是双拳越握越紧,暴露了主人焦灼的内心。
一炷香后,右一终是扛不过去,通的一声,扑在砖地上,闷闷,像投入泥潭的石头。
右二男子终是忍不住开口,“要杀要剐来个痛快,滥设私刑,与宵小何异?”
“行三,闭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上首的殷恪朗声一笑,竟是胜券在握的满意。他微微俯下身子,头发从两边垂下,一派公子如玉闲庭信步的模样,似在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徒劳的挣扎,语调如风和煦。
“宵小?想不到义士竟是高风亮节之辈,心中一片朗月皓清。也罢,我缇营卫干的就是这抽筋剥皮,斩草除根的勾当,自然是入不了诸位义士的法眼。可既如此是非分明,何以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哼,世道吃人,我们凭本事吃饭,有人出了这笔钱,我等兄弟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是非恩怨,不劳缇帅费心。”
殷恪却笑得更深了,他点了点头,像是忽有感慨。“不错,义士凭本事闯荡江湖,殷某听皇命办差,确是毫无瓜葛。不过,义士为何要用着京畿的方言,捏着卫城军的兵刃呢?”
闻言一听,牢中四人纷纷下意识低头审视,却见腰畔空空,不见任何武器,一恍神才知道中了计。
一旁的魏横江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群家伙,怎么就不能多撑一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原形毕露,老大每每审人都这么兵贵神速,他们这些在手下办事的人压力很大的。
就说这次审讯吧,若他们扛住不吐一言,或许还能多耽搁些时辰,这一搭腔,可不就妥妥跟着老大的思路走了。是了,他们是掩饰得很好,言语实则没有什么方言乡音,可京畿是什么地方?卫城军的大本营,四周悬崖峭壁,荒芜人烟,唯有一代又一代卫城军在那儿操练、驻防,时日久了,说话渐趋接近,自带了城郊京畿的特征,故上京中多以京畿人士、京畿郎代指卫城军。这群杀手,本就担心身份暴露,自以格外在意,加之卫城军腰刀从不离手,右手指下意识会捏成握刀的姿势,掩饰身份后,十分不适应,被殷恪这么轻轻一诈,不现原形,也露了十分底了。
为首的人不死心,“将死之人,也无所谓什么名头不名头了,你们爱扣几个扣几个,我兄弟全盘接收,没想到临了还能当回官差,不亏。”
殷恪像是在瞧着一出甚为蹩脚的把戏,拙劣演技让人忍不住提点。他悠悠开口:“无妨,诸位的破绽皆早已告知殷某了。民间不得私藏弩箭,此为一;王公贵族即便偷养死士,也多以短刃为主,便于藏身,此为二。”言至此处,目光却收起了散漫玩味,染了一层寒霜。“暗杀毫无防备之人,一柄长剑便可一击即中,诸位之所以舍近求远,选择弩箭,是因为不敢。”
说话间,他突然出手,捏住了为首者的下颚,目光锐利让人难以直视,“不敢靠近,是因为你们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因为你们身为上京护卫,却在干着暗杀公主的荒唐事,雁九,你说本帅说得对也不对?”
先前说话的行三已经吓得睁圆了眼睛,这是什么妖怪?短短半日,不仅连他们身份家底摸了个底朝天,就连姓甚名谁,都了然于心,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呢?本来应是走阳关大道的他们,如今锒铛入狱,永远成了家族的耻辱与罪恶。
雁九眼中也一片灰败,早先被缇营卫扣住,他便知大势已去,但他心中尚有一丝侥幸,只要咬紧牙关不松口,幕后主使之人,尚能保他家人一生无虞。如今,被殷恪毫不留情地揭下面具,方知这一切不过是场猫捉耗子的游戏,自己已然满盘皆输,一败涂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终究死也要死个明白。
“你们出手之时。”
其余的,就毋需多言了。殷恪松开雁九的下颚,接过一旁千户递来的丝帕,轻描淡写地拭了拭手,剩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交给魏横江等一干人就可以了,吐多吐少,决定权在于缇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