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朱棣此刻更像是个迟暮老人。

永乐大帝的英武霸气，在此刻再也不见分毫。

毕竟，经历过子孙谋逆这种事情，无论是哪位帝王都有些承受不住。

朱高煦也没有吭声，他很清楚眼下不需要怎么开口劝导，朱棣更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毕竟他可是朱棣，那位永乐大帝！

哪怕现在悲痛欲绝，朱棣强大的内心，也迟早会缓过来。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朱棣总算是稳住了情绪，看向朱高煦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老二，这一次让你受委屈了。”

“不管是以前，还在现在，你都做得很好。”

这一点，朱棣无比确定。

起初他苏醒之后，不是没有怀疑过朱高煦。

可紧接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朱高煦本人的表现，都让朱棣彻底打消了对他的忌惮与猜疑。

尤其是当这个逆子听闻瞻基囚禁自己后，他悍然出狱率人逼宫，更是令朱棣欣慰不已。

这逆子虽然平日里气人，但他还是顾念着骨肉亲情，不像瞻基那个心狠手辣的混账东西！

“老二，你说说看，朕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朱棣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倒是真给朱高煦整不会了。

永乐皇帝做错了什么？

发动靖难之役吗？

还是说……

不等他开口，朱棣开始了自顾自地呢喃细语。

“当年建文那个小王八蛋，一再迫害朕的兄弟宗藩！”

“金忠姚广孝他们一再恳求朕起兵靖难，否则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可朕迟迟不愿起兵，不是因为朕怕了建文那个小王八蛋，而是朕害怕会重蹈李唐太宗的覆辙。”

唐太宗，李世民！

这位李唐王朝的千古一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

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宫生父，强夺皇位！

得位不正，这是李世民一生都洗不掉的污点！

他朱棣与李世民何其相似，同样有着篡夺侄儿江山的污点，同样是得位不正，同样难以洗掉！

“朕当时就在想啊，哪怕朕真个靖难功成，坐上了这张龙椅，绝对会给我老朱家留下致命隐患，一如李唐太宗那般。”

“骨肉相残，同室操戈，为了皇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给子孙后人留下了一个反派榜样！”

话听到这里，朱高煦终于明白，朱棣担心的是什么了。

唐太宗李世民一生励精图治，对内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实现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开创“贞观之治”；对外开疆拓土，攻灭突厥与薛延陀，征服高昌、龟兹和吐谷浑，重创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与北方地区各民族融洽相处，获得尊号“天可汗”……无疑是一位千古一帝！

可他也给子孙后人开了一个坏头，那就是皇位谁都可以做，不一定非得是嫡长子才行！

如果不是嫡长子得不到皇位，那就杀了嫡长子便是！

换句话说，李世民破坏了传承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其后果是极其严重恶劣的。

单是李世民那十四个儿子里面，就有六人都曾谋反或被谋反！

道理很简单，你李世民的皇位都可以靠“宫变”获得，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弑兄杀弟，逼宫夺权，李世民这些儿子都希冀着效仿他李世民，通过一种非正统的方式登临帝位！

而李世民之后，终大唐一朝，宫变这个字眼始终伴随李唐帝王！

尤其是经历了女皇武则天这么一档子事情之后，宫变更是成了李唐王朝的主旋律。

偌大一个锦绣盛唐，也随着这一场场宫变争斗耗尽了最后的国运，难以抑制地由盛转衰，最终轰然崩塌！

朱棣在怕什么？

他正是怕他朱棣靠造反篡位夺得皇位，一如李世民那般，给子孙后人留下一个反派榜样！

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李唐王朝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

一个贞观之治，一个永乐盛世，不过都是璀璨而短暂的，难以磨灭他们二人留下的不好影响。

尤其是朱瞻基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无疑证明了朱棣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更是伤透了这位永乐皇帝那颗敏感脆弱的心。

“老二啊，这就是一个魔咒！”

“爹一直告诫你们，朱家人手上不能沾朱家人的血，可最后结果呢？”

“你们兄弟三人都做得很好，哪怕有野心也全都克制着，没有闹得太过难看！”

“可下一代呢？瞻基这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你爹我终究还是走了李唐太宗的老路，成了万古不易的贼啊！”

万古不易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