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吉兆,乃大大有福之人,大承朝未来几十年,想来亦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非也,非也,”溯齐猛地灌了一口浊酒,面有苦涩。“大赦天下是真,假借喜事是假。”他伸手指向长乐,忽然咯咯大笑出来,眼角却泛出泪花,“你命不好,投胎到哪儿不行,偏偏生在皇家,大承初立,术士文恒风就曾向太宗皇帝进言,帝传七世,女主天下。他是不世出的神算子,早在群雄逐鹿之时,就已预言承国公问鼎天下,预言太宗称帝,所以这第三则预言,其分量不容忽视。”
“所以,你们相信,这则预言所指之人,是我?”长乐
觉得太荒诞了,她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人间了,好似正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听着匪夷所思的戏文。
“你父亲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太宗皇帝确确然是信了。”
一旁的殷恪了然,“如此,才会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即便是女主天下,也尚是自己的子孙。”他挑了一下眉,或许是缇营卫总对秘密带有天然的敏感,漂亮的主帅前倾半身,继续问道,“文恒风预言的将主天下之人,是什么特征?”
“太原女,夷四方。”
“听着像是个女将,可是太原郡民风保守,姑娘们更是养在深闺,何谈大杀四方。”长乐直言心中困惑。
“殿下知道城阳昭公主吗?”殷恪突然发问。
长乐不由点点头,“自然知晓,她是宇文氏的女杰,高祖之女,太宗亲妹,曾襄助父兄征战沙场,屡屡献计于上,战功赫赫。”她瞧着殷恪示意的眼神,倏忽有所顿悟,“你们的意思是,太原既是龙兴之地,所以太原女,指的就是宇文氏的女儿?”
“丫头你说得没错啊,其实这一句,应该句读为太原,女夷四方。女夷,即是花神,而你们兄妹二人,正生于花朝。”
这还越传,越像回事了。长乐唯有苦笑,“溯大人的意思是,自我出生,耶耶就想把我培养成女皇?”
谁知溯齐却坚定地摇头,“‘千斤江山负累,岂连幼女一生。’这是你父亲的原话,他从没想过要你扛起江山的重担,自你出生,想起代代流传下来的预言,他都整夜整夜不能安寝,若要公诸于众,恐你遭人嫉恨,性命不保,若要掩下此事,又担心毁了你既定的命运,贻害无穷。他纠结苦恼了整整十四年,当年将此等机密告诉于我,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溯齐复抿了一口酒,长叹一声气,“我奉他之命,携密旨隐居多年,如今,他让你寻我,想来也是终于有了定夺。有一句话,他嘱托于我当面告知——”他撩起衣摆,躬身跪了下来,先前散漫疲癞的神情不知何时已全部收起,眼神刚毅,依稀仍是当年统御羽林军时的旧貌,“若殿下不愿,臣当从未见过殿下,继续隐于人世;若殿下愿,臣当唯殿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历帝终究是最疼爱小女儿的,兜兜转转,选择权还是交到了她的手中。此时此刻,长乐心中只有郁郁的痛,她无比想念父皇母后尚在时,自己承欢膝下的岁月,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作个不问世事的娇公主。
溯齐尚跪在地上,她抬眸望向殷恪。似是极有默契,他也正望着她,眉头微蹙,不发一言,眼神中却涌着她看不懂的波澜,再定睛仔细一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她勉力撑着自己坚持住,轻轻蹲下,扶起溯齐,斟酌着要说的话,“大人言重了,长乐何德何能,能劳烦大人尊架,当今天子,是我血浓于水的兄长,幼时虽未能相亲,但他的胆魄、能力和对江山的赤忱,我是相信的。长乐别无所求,只觉先皇驾崩之事疑点重重,深恐沉冤不得报,枉为人子,万求大人不辞辛劳,以慰先灵。”
殷恪抚了抚额,并未发一语,长乐终究还是以德报怨了,同东宫那么多的纠葛,她忍了,唾手可得的天下,她弃了,她是胸怀天下的皇族,深知,皇位动荡对王朝、对天下万民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打击,为了海晏河清,为了天下安宁,她愿意委屈自己,一身所求,不过一个问心无愧。但毕竟回答得硬了些,倒让溯齐显得居心叵测,面上难看。
他向前一步,来到了长乐身边,冲溯齐抱歉一笑,替她圆场。“殿下深知大人忠心天地可表,然,毕竟是事关朝纲稳定,天下万民之大计,大人身家性命,家族荣望也全系于此一线,殿下未贸然应下,正是对大人负责和看重,先帝驾崩得不明不白,其后隐情,确然是此刻当务之急,大人是大承朝最得力的干将,勘察真相自是手到擒来,但事急生变,常有难料,还请容殷某在这儿侥幸托大一次,若需要我等缇营卫出力之处,大人可随时遣人来告。”
“呵,年轻人口气倒不小,不过——”他眯起眼睛,探究地望着殷恪,“誓死效忠皇帝,不是你们缇营卫立身之本吗?何况查出先帝驾崩真相,更是你们的绝对责任!怎么,这么快就急着投诚现在皇位上的那位了?”他扭头敲了下桌子,语带警醒:“小公主,你身边的这位,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