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1 / 2)

演场面戏最是累人,送走了宇文汲,长乐一股脑儿缩回了她的贵妃榻上,怀中搂着殷恪送来的白猫,沉默不语。

缀玉是炮仗脾气,好不容易按捺到宇文汲离开,满是不平地开口:“这位太子殿下,也欺人太甚了!”

绣枝谨慎,忙忙掩住她的口,“仔细些,当心隔墙有耳。”

缀玉甩开绣枝的手,气得两颊生红,“怕什么,咱们如今淑景殿也太好让人欺负了些,这么大的事,居然让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摘了个干净,合着就是我们主子时运不济,活该遭了场罪,背后主谋却乐得逍遥,毫发无损。这还是血连着筋的一家子,日后常常相见,我都不知殿下怎么忍得了!”

她掀开珍珠帘,半跪在长乐的榻前,“殿下,你还是要为武信侯世子忍耐下去吗?再退下去,怕是退无可退了!”

绣枝也看不过去,拧眉说出心中疑惑,“婢子瞧着东宫的情形,委实过于成竹在胸了些,似乎并不怕殿下多向陛下说些什么,殿下这两日可要往御前探探情况,莫不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长乐点头,这正是她心中疑惑之处。宇文汲的一番说辞,她自然是全盘不信的,说一点不失望,也是假的。兄妹情再淡漠,涉及生死大事,总还应有一份本能的回护。她不指望他能将亲生女儿推出来担罪,但起码的态度该有,更何况,他那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也在一并算计着她,指望着尚主,增添她那寒微家族的门楣。

可何以给了他如此盛的底气?暗害公主不是小事,今天害了公主,明天就敢害了君王,做储君的,最害怕的莫过于被人诟病有不臣之心,他资历尚浅,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前几月,他留给自己的态度也是如此,为何到了这九成宫,变化如此之遽?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胡乱用了午膳,忙忙换了衣裳,便要往大宝殿赶,临出门时,有个面生的内侍送了两瓶药来,说是太医署新进的露金丸,打开却是空的,只有一株萎谢了的合欢花。

整个九成宫,只有大宝殿旁种有合欢花。长乐脑袋嗡地一声作响,掷了药瓶,就向大宝殿奔去。

九成宫的景色在盛夏尤为美丽,晚风中带着芙蕖的清香,绕过几曲白玉石桥,远方高耸的大宝殿,清晰可见。这是长乐走惯了道路,东边的两排杨柳较一年前,又抽长了枝条。西边的河渠,新植下的荷花,莲香绰绰袭来。但她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有步履匆匆,平日一炷香走完的路程,今日看起来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当她终于赶到大宝殿的时候,门外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了。赵德安脸色灰败,六神无主,见到长乐,也只是眼中含泪地说,“小殿下,多瞧陛下几眼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长乐声音不由带了哭腔,紧紧拽住赵德安的袖子,“总管你告诉我吧,耶耶他怎么了,前两日不还好好的。”

“也是这两日发作起来的,边关传来急报,丹厥突然斩杀来使,伏击我军,孟伏昌将军率五万精兵迎战,却已失了三日的消息,连战场那边飞来的大雁都带着血迹,怕是不好,陛下忧心国事,连熬了两晚,今儿正在批阅奏章,忽地就这么栽了下去。”

雷声轰隆隆地在长乐耳边响起,赵德安的声音倏忽拉远,听不真切。长乐浑浑噩噩推开内室的移门,撩开绣着五爪蟠龙的明黄色帐幔,一步一顿地向龙床走去,殿内人头攒动,烛火影绰,闷着一股浓郁的药汤味。长乐呼吸窒了窒,蓦地被伏地请罪的医官撞了个趔趄。

“太子殿下恕罪,圣人浩德昭昭,生来有皇命庇佑,定会逢凶化吉,臣等凡夫肉胎,不敢妄议天命。”

这便是十分不好了。长乐方才磕着了案边的矮几,此时软在地上,有钝痛从左膝发散至四肢百骸。她抬头瞧见宇文汲猛然揪起跪地顿首的医官,满脸是泪的怒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这些医正,平日里不可一世,沽名钓誉,现下要用你们,全部推三阻四,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

又是一排如山倒的下跪和告饶,大呼冤枉,切切诉说着长历帝的病入膏肓。

长乐脑子听着生疼,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明明前两日还说要带她去乐游原看烟霞的皇帝,怎么会是帐幔后毫无生机的病人呢,她不相信旁人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向龙床,榻边侍奉的医官见是她,默默让出了一条道。她跪下,伸出左手,轻轻撩开帐子,指甲犹带着七夕新染的丹蔻,玉质的手镯在腕间轻微晃动,那是十岁那年皇父用上好的和田玉为她打造的长命镯。

榻上衰弱的病人,沉沉地睡着,发间染上了白霜,脸上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长乐的泪,涌了出来。她的父亲是天子,没人敢把他的生死当作玩笑。这帘后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确是她那英雄一世的父亲。这些年,她抽芽一般长大,却没有发现父亲那英挺的背脊不知何时佝偻了很多,曾经强壮的臂膀,终也变成了孱弱的躯壳。

一滴泪落在自己的手上,长乐伸出手,握住长历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