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滁京甚少落雪,更遑论整夜下个不停,暮沉沉的天际像被洗褪色一般,化作空虚而苍凉的灰白。
柳奴站在廊外,面对紧闭的屋门,脑中不停忆起宁锦厌恶的眼神,胸口最柔软处传来一阵阵钝痛。
又是柳无许欺负她了。
有一霎那,柳奴想不顾一切地告诉她,那个自私荒//淫,每每惹她恼怒之人,并非是他。
可若话说出口,他没了利用价值,老头也会死。
以他现下的能力,独自逃跑不在话下,可倘若带上一人,面对柳府众多护卫,并未有全然的把握。
柳奴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而不自知,干净纯粹的一双眸子染上痛苦与内疚。
她诚心以待,他却冒着他人的身份与她相识相交,殊不知若有一日她知晓一切,会不会再也不想见他。
归根结底是他无用。
只得受人摆布,只能忍。
风起兮,乱雪渐丛迷人眼,柳奴立在雪虐风饕中,没多久便覆上一层厚厚的雪衣。
宁锦在塌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干脆起身,屋内陈设皆在眼前打转儿,昏沉的脑袋像有千斤重。
芊芊为她覆上厚厚的香粉盖去眼下乌青,欲言又止,
“娘子……”
宁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宽慰她:“我无碍,不用担心,今日且随我去城西走走,既靠不得他人,就只能靠自己。”
荀七那十家铺子散落在滁京城各处,城西那两家规模最大,分别是绸缎铺与茶坊。
柳无许这边她不愿再去求,剩下的办法,只有试试从皇铺入手。
芊芊犹疑地瞧了她一眼,终是未再多言。
经过一夜的静思默想,宁锦自认已调节好心绪,不过是个贪她钱财的伪君子,与她离心离德又何妨?
待桓家大郎之事了结,便想办法让柳无许同意和离。
饶是如此,宁锦在迈出门槛见到那个直愣愣杵着的雪人时,呼吸仍乱了几分。
柳奴手握红色木球,在这儿等了整整一夜,全身上下被冰雪覆盖,若不是黑漆漆的眼珠转动,宁锦还要以为是芊芊她们闲来无事堆的雪人。
“官人这是做什么?”
宁锦连忙上前拍去他肩头积雪,天寒地冻,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这般折腾,“快备热水,服侍官人沐浴。”
吩咐完下人,她低身作揖:“妾身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言毕就要目不斜视地绕过柳奴,就在这时,袖子忽地被他拽住,宁锦像听见了冰渣碎裂的声音。
“对不起。”
柳奴低头看向只到她胸口的人儿,冻裂的唇畔发紫,像只被抛弃的野狗,满身伤痕仍要摆尾,乞求主人的怜悯:“惹你生气,对不起。”
宁锦粲然一笑,轻柔却坚定地拂开他的手:“官人言重了,左右身体是自个儿的,您请自便。”
随即不再流连,碎步离开,只是余光瞥见清澈眼底的一抹哀伤,始终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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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城西时,天已大亮。
此地毗邻滁京城西的万胜门,坐落与西域商贸往来的必经之路上,过路的皆乃各类商贩,还有不少外邦人贩售各国奇珍,热闹非凡。
饕乐茶坊便在距万胜门不远处的新燕门街上,却是门可罗雀。
茶坊内小厮见来宾客,热情地上前迎人:“二位郎君这边请。”
将人引至二楼厢房,遂颇为伶俐道:“敢问郎君,仍是上两盘瓜果,一壶阳羡?”
芊芊点头称是,塞了他两块碎银,转身便见宁锦望向窗外,面上十足的云淡风轻,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您每回来吃一盏茶便走,为何不亮明东家的身份?”
这已不是她们头一次来饕乐茶坊,包括其余九家皇铺,宁锦只让李叔以管事身份露过脸,自己却是扮作宾客前去探访。
宁锦继续看着窗外,轻飘飘道:“皇铺与私铺不同,背后牵连盛广,一不小心就不知揪出个什么来。”
若非无奈,她并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
很快小厮便将茶水果子送了上来,乐呵地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慢着。”
宁锦正襟坐于折背椅上,饶有兴致地呷起一口茶,随后眉头一蹙,“哗”地吐了回去。
芊芊见状蓦地厉喝:“你上的这是什么东西?平白来污人?”
小厮微愣,却并未慌乱:“这,这就是二位郎君要的阳羡雪芽,小的实在不知哪儿出了差错?”
饕乐茶坊在此地开了数十年,他亦做了五六年的事儿,遇上过不少状况,若遇上无故闹事,还真不带怕的。
宁锦擦了擦嘴,颇为和气地一字一句道:“我要的是阳羡新茶,你这上的明明是去岁的老茶,莫不是店大欺客,欺我二人无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