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蓟没动用造梦的力量,但“凯戈曼沙”在她身边睡去,还是在梦中回顾起自己的过去。
在诞生之初,守卫之蛇的灵魂尚且是完整的,也是唯一的。
祂被生下自己的父母抛弃也不曾怨怼,只是忠诚而快乐地追随着巨龙们,每日都用蜿蜒的长躯攀上山峰,在山顶翘首期盼盘森荼和其他族人狩猎归来。
那时的凯戈曼沙平静、无知而健康。
祂喜欢的游戏是用巨木般的尾端在大地上滑动,将成群的山羊赶到悬崖边,看着那些有趣的生灵无路可退地一跃而下,摔死之后红色的血从白色毛发下缓缓流出,随后引来一些兀鹫。
巨蛇不屑去捡拾死山羊果腹,却爱看这些同样拥有双翼的生灵在尸骸上起起落落,就像孩子捕捉昆虫送给其他动物,整天地观察它们进食。
祂也曾经在散步中意外经过凡人聚居的河畔,一口吞下了十几头黑色的象,随后被一些人顶礼膜拜,长久地当做图腾。凯戈曼沙不明白为什么,盘森荼说祂是误入了一场战争,并彻底影响了战争的结果和那双方的命运。
未境之兽的降临也并非凯戈曼沙改变的契机。
这些漆黑的怪物体型最大的才能媲美野犀牛,可是它们对于龙族的攻势格外惊人,总是铺天盖地涌现出来,即使是龙也无法一直飞行,只要降落就会被无穷无尽的渺小敌人生生淹没,然后被它们锋利异常的爪牙剥开鳞片噬咬血肉,撕扯成一具空空的骨架。
未境之兽的爪牙能轻易破开龙鳞、岩石和众神铸造的盔甲,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很难伤到凯戈曼沙。在生性团结和拥有凯戈曼沙的优势下巨龙的死伤始终有限,祂甚至暗暗为自己能帮助到族人窃喜。
真正的转变来自“永夜”。
那位女巫促成了海士班顿的建立,也是她的建议导致凯戈曼沙屈服于族人们的恳求,吞下那些滚烫的、尚在跳动的心脏,从再也不能实现的预言中所谓众神之敌的身份转变成了幸存异类庇护所的守卫,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在海士班顿彻底落成之前,法术与材料尚在筹备的阶段,银白短发的女人总是裹着一件宽大的皮毛外衣站在高处,神态晦暗地眺望着远处矗立在平原上的城市,那个将被分割出倒影容纳他们居所的城市。
玫瑰与药草的藤蔓被女巫的力量很快催生出来,将散碎的花影覆盖在她的头上身上。凯戈曼沙模糊地知道“永夜”从前是一位非常显赫的人物的女儿,她的身份在凡人的世界就像在长子被抛落人间后那对夫妇重新诞下的孩子一般。
当然在觉醒为女巫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就像她那头变得像雪一般颜色的短发。
巨蛇游行到草木疯长的高坡边,温驯如调教良好的仆从,“永夜”向前迈步,轻巧地踏上祂的躯体。
女巫领袖脚下每一片灰黑色的鳞片立起来都有半人高,除却天然具备的黑绿色细纹,在吞下龙心之后还增加了更难以被观察到的血红色脉络,看起来更加质地坚硬和森然了。
“凯戈曼沙,”永夜乘着她沉默的座驾回到她们暂时开辟的藏身地,轻轻拍着掌下的蛇首说,“你还没有决定自己的形态吗?”
祂确实不知道。龙族早就掌握变成人形的能力,只是原本很少使用,但在黑兽的进攻中体型缩小变得更有优势,巨龙们当然也尝试过让视为同族的蛇学会它。
然而凯戈曼沙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也就一直不能顺利地变化。
是的,祂无法想象出“凯戈曼沙”的人形应该有何种倾向。
祂素未谋面的生父据说高大俊美,凯戈曼沙眼瞳的灰色来自他;祂的生母崴诺娅玲珑美丽,拥有弥漫着虹光的、看上去非常温暖的白金色长发;抚养祂的巨龙族长盘森荼的人形是高挑的女战士,肤色苍白,遍身伤疤,有一张冷静的脸,头发与鳞片相同,呈夺目的翠青色,眼睛也是与本体一致的地脉似的银红,不曾掩饰作为龙的特征,瞳孔仍旧锋利。
凯戈曼沙甚至去观察过自己死去的妹妹。那位年轻的女神在父亲之后死于黑兽爪下,躺在碎石中间,在浩渺的天穹下像一段小小的枯树枝,祂得将头低得快贴到地面上,才能看清那张稚嫩而不老的、死不瞑目的面孔,和她血泪干涸的淡灰色眸子。
巨蛇和这双失去了光芒的眼睛对视,旋即惶然地回避,小心翼翼将被夺走力量的干瘪尸体衔起来带了回去,一路上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尖牙伤到她。尸体脚踝上还戴着一串金铃,那些铃铛随着路途摇晃响动不休,仿佛是喋喋不休地在向祂讲述着与祂境遇相反的姊妹的半生。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那尸体取回来,神妃崴诺娅也不曾感谢祂。事实上神妃很少与祂交谈,相遇时只是沉默地互换过几次目光。
永夜习惯了蛇的沉默寡言,靠在祂身上看着天空上掠过的云,语气懒散地说:
“人形对你们来说只是假象不是吗?其实不一定非要给自己固定成什么样子吧,随便决定一下之后可以再改。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