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之间,新建立起来不久的协会大楼彻夜不眠。
车门无声地滑开,女人坚硬的鞋跟敲过大理石铺设的广场时声音是清脆的,踏上大楼前的台阶时则转为稳钝,她步伐不停,手中微光交织成卡片的形状,在彻底成形的下一秒从识别机器上隔空扫过,短暂地停留半秒,绿灯刚一亮起便取消了投影。
女人身后的秘书趁着这短暂的停顿三步并两步跟上她,与前者的流畅从容不同,年轻女孩表情紧绷,谨慎地把装了手提电脑的包抱在怀里,紧紧盯着女人深灰色长风衣随着行走不住流荡的下摆,好像视线移开一秒钟都是严重的失职。
门禁敞开,女人迈步进入,电梯直升顶楼。
秘书还没出电梯的时候,她已经刷开了顶楼那间办公室的门。因为这一次识别还要同时用到其他数据,过程稍复杂了些,于是机器上的小灯也终于来得及在那黑铁色卡框的金色花纹上打出反光。
对着她的整面墙上空无一物,分作数个区域,投影出巨大的世界地图。
亮蓝的陆地与深蓝的海上都分布着病疮似的波动的淡红斑块,仔细看去每个斑块都是由红点和连接这些点的细线组成的,红点一眼望去不下数万个,每一秒还有新的滋生出来,让斑块缓缓扩张——这是对黑兽出现地点的记录。以总面积而论,目前没有被它们涉足过的陆地区域只剩不到一半了,还几乎都是人烟稀少的地区。
地图中同时还亮着一些旗子形状的光点与紫色的问号标记,后者在图上的大小甚至超过了代表世界各地类似协会组织位置的旗子,如此醒目却数量寥落。和这三者相比,无数微尘般游移的细小黑点与蓝点倒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完全不显眼。
背对来客坐在长沙发里看着这张地图的老人鬓发大半还是黑的,衣服挺括,背脊笔直。
“还在发愁吗?让医生知道又要追着你唠叨了。”女人象征性的寒暄了一句,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
秘书递上被她保护了一路的电脑,女人便往后一靠,随手在键盘上操作几下,办公室里的灯次第亮起,被偷偷熬夜的老人关掉的空调系统也开始工作,一旁落地窗自动从黑色转为透明。
投影自动增加了强度,倒是没有在亮起的办公室里变得模糊难以分辨,但一个模样介于真人和油画之间的漂亮男孩从一侧走进了画面。
同属于虚构投影的男孩卷起运动校服的袖管,像模像样地举起抹布,挥着胳膊像擦黑板似的把地图的底色、亮光和红斑等等扰人心情的复杂素材都擦了个干净,只剩下白底子和细黑的轮廓线标出陆地和海洋的边界。
标志着协会位置的棋子和那问号同样仅剩轮廓线,使得画面一下子素净了起来。
老人的脊背随之略微松弛下来,从地图上移开了眼神。
女人扣开秘书递上的罐装汽水喝着,对他的注视报以平静的回望——她也同样不年轻了,身材高挑而瘦削,面容棱角分明,眉骨和鼻梁的形状让人联想到新铸的铁锭边缘一类坚硬的物体。
而在女性之中略显浓重且不经修饰的眉毛下是略深的眼窝,使所有看见她的人立刻就注意到她有一双利刃似的黑眼睛,这让那些在薄薄皮肤上不甚明显的皱纹都像是这利刃不经意间划出的刀痕。
这个比主人还有排场的客人在夏夜还穿着料子偏厚的高档风衣,从始至终神色冷淡,却把自己的头发给染成了夹着几绺深蓝的灰白色,而且将后脑的一束头发留长了两三寸,用滞销品似的粉红天蓝色廉价小发圈绑了两下,发尾勉强搭到颈椎最下一节,由此透出点漫不经心的烟火气。
“我本来不会挨唠叨,你把这些东西都打开了,才会害我被发现。”老人说。他取下老花镜,这副镜框旧得有几处开始掉漆,不太匹配一个坐在这里的人的身份,但仍旧被珍爱地妥善裹好眼镜布,收进了盒子里。
“以为自己还是年轻人么?到这个年龄还敢熬夜到凌晨再去休息,随便检查一下身体数据就能发现你没干好事。”女人轻嗤一声,说话时看着的是面对她座位的窗外夜景。
协会征用的建筑不低,楼顶这层的高度足以越过建筑群看见远处朦胧起伏的山影,轮廓犹如依偎着陷入酣眠的群兽,显得这深夜很安静。
“别当我不知道你在炫耀。”老人的目光扫过对方拿着铝罐的手指,一丝羡慕飞快转为不服输,“近卫型真有那么了不起?只是强化而已,又没说能延年益寿。”
“是,没什么了不起,但你没有。”女人随意说着,瞥了一眼投影。画面里校服男孩正拿一把彩色的粉笔头交替涂鸦出各类地标建筑的简笔画。
只剩白底黑线的简洁地图上现在已经出现了蓝色的歌剧院和粉色的尖塔,绿色的火柴人高举手臂,拿着一朵相比她自己十分巨大的五瓣小花。
她看着那朵花,微微一晃神,回忆中盛夏的暖风和有点糊了的饭香仿佛扑面而来,被掌缘沁出的汗水印得有点潮湿的课本、堆在铁盒里只剩笔头和弹簧的残骸、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