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过去二十二余年人生, 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奥林·弗朗西斯是一个信守承诺、嘴巴也非常严实的人。
然而他明明向伊莱承诺不会把他偷偷摸摸哭了一场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小少爷高高兴兴出门眼泪汪汪回来的消息却在当天下午就悄悄地传遍了领主城堡,仆人们当然不会说出来, 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忧眼神、想要关心却又克制的动作都在告诉伊莱这个事实。
“这不怪我,”当天晚上从亲卫军营回来的奥林在某段空旷的走廊里臭着一张脸申明, “是你从刚刚走出费斯城一直哭到领主城堡。”
奥林都没想到伊莱能默默地流那么久眼泪,薇尔还在的时候他刻意忽视伊莱和菲瑞娅的存在、也连带着忽略薇尔这一个曾经效命于柯蒂斯的女仆长。于是他只是隐隐听说薇尔和自己的便宜弟弟很亲近,却没有想到亲近到了自己几乎不会被负面情绪侵扰的弟弟时隔这么多年都要为她的背叛哭一场的地步。
在发现伊莱在快到领主城堡的时候才堪堪停住眼泪的那一刹那,奥林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气愤居多,总之最后他在领主城堡对面的小山坡勒停了自己的坐骑, 又硬生生转悠了好一会儿, 就是为了伊莱的神色重归正常。
说来也有点好笑,领地上其它人都只在孩童时因为干了坏事不敢进家门, 他们两个倒好,一个凭借实力年纪轻轻担任亲卫军营队长、一个差点靠才华短暂征服政治场,现在却因为后者哭了一场不想被发现而两者都有家不能回。
然而午餐时间在伊莱的神色彻底恢复正常之前先到来了, 伊莱面色凝重地微微仰起脸, 奥林也面色凝重地观察一下伊莱的眼睛鼻头,初看时还是觉得哭过的痕迹明显, 然而在伊莱连着问的“看不出来吧?”和“现在应该看不出来了吧?”中他也逐渐觉得痕迹已经浅淡到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奥林不知道伊莱上辈子有一个概念叫心理暗示, 也不知道伊莱问的那些话存在着伊莱都没有发现、影响到他们两个人的心理暗示。所以奥林如释重负地说:“看不出来了。”
这就是造成当前尴尬现状的原因, 伊莱在不知道全领主城堡都发现他哭过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行为语言方式,于是大家都知道他不想被发现自己的异样、也愿意为小少爷维持一个平和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环境, 然而关心是会从眼睛和肢体中透露出来的, 伊莱本身就是很敏锐的人, 当然不会错过这些讯息。
思及尴尬的一整个下午, 伊莱叹了口气, 神色恹恹地对着面前的奥林说:“当然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自己都没想到眼泪一流出来就刹不住车了,现在仔细想想他当时哭的时候未必有多么的委屈难过,只是胸口闷闷的、大脑全然放空,眼泪自己就慢慢地流出来。
奥林见伊莱还是有点低落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脱离控制的阴阳怪气:“那个女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多么经典的、时常出现在伊莱上辈子狗血小说中的一句话。
伊莱的低落不见了,他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奥林,直到看到对方有点不自在地露出了凶恶的神情才收回目光,绕过这句奇怪的话回答道:“可能有一点重要,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我对薇尔有一点雏鸟情节。”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伊莱缺乏行动能力、无法自如表达自己的思想、对整个世界都没有确切的认知,几乎就是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而陪伴他时间最长、严肃之中总是暗藏着温柔的薇尔则成为了他眼中最值得信任、亲近、爱的大鸟之一。但是伊莱终究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他拥有在上个世界中养成的观念与人格,所以薇尔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那么、那么的重要。
奥林表示不信:“那你为了她这样哭一场?”
“那是一种情绪的宣泄,”真正谈起脆弱的眼泪时伊莱的态度倒是很理智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被绑架,薇尔把我抱去了山洞里,她说是因为我在硬的车厢里睡不着,所以要把我带到山洞深处软绵绵的干草堆上去。”
奥林当然记得,因为他就是那个被留在硬车厢里的倒霉蛋。
“后来父亲率领士兵在龙脊山谷旧矮人部落与教廷的人战斗时我其实又见过她一面,她想抓我,我躲开;父亲胜利,她和那些逃走的敌人一起消失。整个过程中只说过几句话,大部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好像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抓我的时候看上去也没有用全力。”
“所以我会想,是不是在那四年半的时光里她对我也有了一点特别的感情。然后我今天发现不是的,她只和我度过了四年半,但却可能信仰了她的神明就很多很多年。四年半构筑的虚无情感与很多很多年交付的灵魂和爱相比什么都不是。”
伊莱顿了顿,月光从走廊一侧完整地洒进来,他在纱一样的光线中,柔顺的发丝和轮廓都被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