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远处的天界线泛起金白色的时候, 整个领主城堡就会从沉睡之中苏醒。
一部分仆人衣着整齐地穿行在花园里的石板路上,踮着脚尖或者弯下腰熄灭依旧燃烧着的灯烛,它们使用了某种特殊魔兽的油脂、这足以支撑它们平稳地为夜幕下的领主城堡指明道路的方向。
在仆人吹熄最后一盏灯的同时, 米娜睁开眼,她望着灰色的天花板,眼睛中没有半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
她反手伸到枕头底下,在指尖触碰到熟悉的武器一角之后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继而面无表情地想:好像自从来到这里她的睡眠时间就越来越长,现在甚至能够一觉睡到天亮,而不是在深夜被同住的女仆翻身的动静惊醒。
这对米娜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她拥有的、分化为暗杀者的剑士天赋来说却有些微妙。
米娜,弗朗西斯小少爷最信任的女仆, 她微妙地游离于领主城堡的仆人体系之外、总是沉默地做着有关小少爷的事情, 资历深的女仆把她当作可靠的同伴、资历浅的女仆将她当作憧憬的对象。但除了领主城堡的几位主人, 没有人知道事实上她并不属于弗朗西斯。
在小伊莱被绑架的消息传到当时正在奥斯都帝国的马修·柯蒂斯耳朵里之前,米娜的身份是奥斯都最强暗杀者。她无父无母、不擅长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存在上、所信奉的只有手中的匕首和强韧的体术,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告诉她:“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在一座城堡里折叠带着阳光味道的衣物”,她大约会面无表情地给对方一刀。
那个时候米娜坚定地认为暗杀者是只存在于影子之中、与鲜血恐惧相伴的生物,她过去的生活也的确如同她所认为的那样循环往复,直到某位快被敌国人忽悠瘸了的王室成员找到了她,并询问她要不要接下一个保护指定对象的任务。
“距离有一点远,时间也不算短。”某位被忽悠瘸了的姓奥斯都名阿奇尔人士许诺道,“但是你会得到足够的报酬的。”
鉴于自己暗地里与奥斯都王室达成的交易都非常愉快,那个时候她又因为暗杀了一位红衣主教而遭到了教廷的追杀,米娜只是权衡了一下就答应了。
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远赴传闻中贫瘠又野蛮的弗朗西斯, 而这个“时间也不算短的”任务一口气持续了十年。
米娜慢慢坐起身来, 她转过头望向房间一侧巨大的玻璃窗子, 此时金色的太阳已经跃出了远处低矮山坡形成的墨绿长线,清晨和煦的阳光从厚重窗帘的缝隙中毫不见外地走进这个房间,明亮的边缘离她的床只有一两步的距离。
弗朗西斯占地辽阔,唯一的领主城堡也十分高大坚固,拜弗朗西斯向来都不怎么繁荣的血脉所赐,就算不能做到单人单房、城堡仆人的住所都十分宽敞。几年前小少爷弄出了大块的玻璃,第一时间就把城堡所有房间的沉闷木窗换了个遍——在那之前仆人们都下意识以为玻璃是仅供几位主人和夫人花房的珍贵物品,在确认自己也能在房间里享受阳光与美景之后,一部分仆人暗地里会叫给他们带来这些的伊莱小太阳。
虽然米娜并不认为伊莱会喜欢这个称呼,但她心里是觉得这个形容十分贴切的。
毕竟从她十年前来到弗朗西斯那天、见到在花园中举着一朵鸢尾奔跑的伊莱那一刻起,她就一跃到了明亮的阳光之下。米娜有时候会觉得阳光让她整个人都非常难受,有时候又会想,在沾染上阳光的气味之后,她要怎样才能回到影子里。
这个任务不是毫无止尽的,她不属于弗朗西斯,总有一天要回到奥斯都。
米娜抬起手把一缕溜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注视着已经快到抵达床沿的明亮线条想:其实早在七年前执行小少爷难得发出的、假借暗杀艾萨克引出背后势力的任务失败后她就该自觉地回到马修少爷身边,但她却在大病初愈的小少爷可怜巴巴的眼神前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抛弃原本在暗杀者中取得的荣耀继续做领主城堡内沉默又可靠的女仆。
真奇怪,她明明不是会为了某个人停住脚步的人。
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打断了米娜的思绪。
“早安,米娜姐姐。”
房间另一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女仆从造型十分奇怪的被子中爬起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不太睁得开。
而米娜与年轻女仆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头发整齐地披在身后、明明睡过一晚的被子上连半分多余的褶皱也没有,她沉默地望着年轻女仆因为在挣扎要不要倒头继续睡去而变得皱皱巴巴的脸,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早安。”
年轻女仆嗯了两声,还是以一种奇怪的坐姿靠着堆起的被子睡去了。米娜望着她嘴角晶亮的口水,唇角轻轻弯起一个笑。
是了,她不会为了某个人停住脚步,但是牵绊住她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整个城堡。
米娜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她掀开被子,一脚踩进了被阳光带出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