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大唐后事谈(三) 考公(1 / 4)

皇帝倏然从御榻上站了起来, 一抬脚跨下了数级台阶,两步迈到了光幕以前,仰头凝视着其上漂浮而过的大字。

至尊的一举一动都该安详镇定, 这样火急火燎的大步流星, 委实是极大的失礼。但皇帝之所以不管不顾大失常态,正是因为被这天幕的长篇大论戳中了心头的痛处。

如果宋明清朝都在采用科举后出现了相当的症状, 所谓保守而孱弱的“宋化”, 那么,凭什么大唐就能超脱于此困境之外?

甚而言之, 在天幕口中历朝历代并不乏聪明通透的高明之士,如果他们辛苦挣扎一千年也没办法从这科举的“宋化”陷阱中挣脱,那是否意味着科举制有着某种难以修补的根本缺陷, 以至于穷竭人力也无可回天?

这对皇帝来说可绝非好消息。他的眼光老练而又独到, 早已在天幕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某种不可违逆的历史进程——即使至尊本人还可以仰仗着功勋豪门维持朝堂,将科举仅仅作为用人的点缀,但他的后世子孙却恐怕没有这样强韧而巧妙的政治手腕,难免又会走上科举的老路。

一旦走上科举的老路, 那么这“宋化”的结果就……

一念及此, 皇帝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即使只有天幕语焉不详的科普, 至尊隐约也猜出了宋化本宋以及被宋化之大明那惨淡的结果。国家兴亡何代无之,但中原皇帝先后被掳掠到东北与漠北做客,这委实就太超出想象了……更何况,宋徽宗宋钦宗明堡宗还不过只是王朝七八代的皇帝而已, 国家还远远没有到衰颓灭亡的时候, 能把这种级别的国力在极短时间内折腾到接近崩溃,所谓“宋化”的威力可见一斑。

李二陛下默然良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显然, 积弊能蔓延一千年之久,那决计是制度的根基出了问题,已经不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权术阴谋可以扭转的了。如果真要为子孙后世计,为千秋万代计,便必得大刀阔斧而未雨绸缪,在科举的党徒尚未根深蒂固胶连错结之前,为这新兴的制度弥补上它致命的疏漏。

譬如,改革考试内容。

不错,天幕长篇大论论述许久,态度已经昭然若揭。如果再依靠经义策问取士,那么科举选上来的便唯有一批又一批下笔千言而胸无一策的文学高人,最终贻害不可胜计;即使贵族传统的培养体系已经不可持续,那也要设法汲取这一套培养体系的精华,并融纳入新的用人制度之中。

但改革科举又谈何容易?且不说经义策问沿袭数代之久,早已成了士子心中莫可动摇的煌煌正道;就是真下定决心要动摇根基,又该在科举考试中调整加入些什么?

骑射?狩猎?驾车?

虽尔天幕将这些技艺视为所谓军事演习的一部分,但毕竟耗费太过高昂,如果强行在考试中塞入如此庞杂的内容,那么科举的公平性也就无从谈起了。

没有了公平,又如何能笼络寒门,维系朝堂的平衡?

皇帝相当之敏锐的把握住了重点。他思索片刻,终于拎起长几上的金如意,随手敲击铜质的香炉。

铿然悠长的回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少许功夫以后,静候在殿外的宫人小心打开了紧闭的殿门,恭敬向皇帝匍匐了下去。

“先召魏征、房玄龄。”至尊淡淡道:“再召傅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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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廷的使者疾驰出太极宫大门之时,太子少傅、行中书令傅弈正在琢磨星图。

不错,正是太子少傅、行中书令——煌煌正品的高官,足以昂首阔步入太极宫政事堂与皇帝宰相议政的绝对重臣,堪称朝廷柱石与栋梁的顶级官僚。如果考虑到仅仅五年以前,傅弈还不过是区区从五品下的太史令,那这升迁速度简直已经算是祖坟着火,可以让人怀疑皇帝神智是否清醒的地步。

当然,数年之间青云直上直冲九霄,不止朝中百官侧目而视心怀叵测,就是傅弈自己也觉得难以承当。但在如此非同寻常的任命上,皇帝却展示出了相当罕见的强硬,不仅弹劾与劝谏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还绕开政事堂直接下发中旨,给傅弈赐了个男爵的爵位,毫无疑义的展示了抬举这位太史令的坚决态度。

而更为离奇者,还在于政事堂中诸位宰相——原本中旨赐爵是对相权极大的侵蚀,但相公们与皇帝稍稍议论数次,立刻便一转攻势,以绝对强硬的姿态附和至尊对傅弈超出寻常的提拔。如侯君集等激进者,干脆公开宣扬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要求朝廷重用如太史令一般的贤才,以此为天下垂范。

“不拘一格降人才”!诗倒是好诗,但百官听起来总觉有点不是滋味……意思是我们就不是人才呗?侯大人您晚上可别睡太死。

当然,虽说傅中书官职等身形同宰相,但他毕竟不同于料理政事的真相公,皇帝虽尔青眼有加,但托付给他的事务却格外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