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元宝存状若恍然。 “转运妥当就好?”
“是。”
“那你知道隔着一百五十里转运十四五万大军的粮秣,需要多大力气吗?”元宝存冷笑道。 “黎阳仓剩下的粮食是够的,但只怕武阳郡的民夫不够!”
“武阳大郡,何止百万人口,三十万丁壮?!”窦历认真辩解。 “服役十几日而已。”
“不用春耕了吗?”元宝存终于厉声作色。
窦历愣了一下,他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打心眼里认为春耕跟眼下的战事没有可比性……这可是会对天下大势走向起到某种关键作用的大战。
“元公,有些事情得做取舍。”一念至此,这位窦氏贵公子恳切来劝。 “英国公和段公都说了,这天下唯一能撼动关陇的,就是河北,而河北这里其余都不成气候,或者就是自己人,只一个黜龙贼,最为要紧,所以这一战事关重大,怎么能因为区区春耕而耽误大事呢?”
“大魏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征召民夫,就是因为大事耽误了春耕……”元宝存幽幽以对。 “我在河北这五六年,印象最深的就是此事。”
窦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不敢对元宝存这种
身份的人作态,只能去看房玄乔。
房玄乔闻言笑了笑: “元公,你是不是受了黜龙贼蛊惑,或者干脆中了人家计策?我在路上看布告,居然有黜龙贼数日前发布的春耕事宜宣告……告知了可能的战事,以及不抓紧春耕,仅凭年关时放的那些粮,撑不到明年……是这回事吧?”
“那是张行被你们围住前走将陵行台发布的布告,巡骑来贴的。”元宝存眯起了眼睛。 “而且你们今日才来,之前的时候,难道要我无缘无故撕下来不成?更重要的是,现在是二月初,本就是春耕的时候,他们贴春耕的布告,是顺应天时,你们却让我逆天而行!”
房玄乔一时沉默,半晌方才缓缓来问: “那元公的意思呢?”
这次轮到元宝存沉默了。
“那我就冒昧说几句。”房玄乔叹了口气。 “道理是道理,刀枪是刀枪……现在的情况是,元公,作为使者,无论如何我都要说句话,今日这事不是你我能定的,请元公切勿动气,该做就做,因为刀枪就在边上;其次,便是论道理,这个世道就是个人有个人的道理,元公作为郡守,逢到乱世,竟在武阳待了五六年,现在这件事情,就是在挖您的根,您当然有怨气,可是不要说英国公和段公,便是旁边窦参军,他的道理都跟您的道理针锋相对,您是不能从根本上靠道理说服谁的;最后,就是请您把您的道理,您的道理都写下来,我们转呈给白公。”
元宝存幽幽一叹: “事情我会去做,道理我会写过去,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不敢在信里说的话……白公真的太像曹彻了!这么下去,便是一时败了张行,人家只要活着,就能须臾卷土重来,河北始终不能安定。”
“要他安定作甚。”看到对方服软,只觉得浑身舒坦的窦历站起身来,在跳过了某句话后,昂然来对。 “最好要河北永世不得安定,否则哪来的关西安定?元公的身份,为何要替河北着想?”
元宝存怔了一怔,居然有些茫然起来。
倒是坐在那里回复了常态的房玄乔,忍不住笑了一下。
春雨贵如油,房玄乔 “顺利”完成了任务,带着元宝存的书信离开了变得有些混乱和不安的贵乡,然而出得门来,经过那片布告栏的时候,其人却鬼使神差一般停了下来,然后上前再去查看布告板,却发现那张布告依然在此。
看了两眼而已,复见一只手伸过来,就在房玄乔的面前将那布告给撕了下来。
“去时便该撕的。”窦历冷笑道。 “此时留着更不妥。”
房玄乔看了对方一眼,面色不改,只是一声转过身来,翻身上马,看着沿途田野中的耕作农人,缓缓而行。
这场春雨不止是落了区区武阳一郡,也不只是周边,实际上,大河下游上下,一时多有春雨飘落。甚至,远在数百里外的东都城内,也难得落了一场春雨。
但是,跟其他地方的百姓为春雨本能感到欣喜的时候,东都上下却笼罩着一层巨大的阴影,既有暗流汹涌,又有激烈的冲突……还是那个原因,消息在不同阶层的滞后性导致了一切。
出征后,东都空虚,造成某种恐慌,是一层;
河北局面发生大变,黑塔崩塌,是另外一层;
可以想见,再过两日,河北战斗的情况传来,又会产生新的一层波动;
不过,就在眼下,一个更新的事情,却更早在东都卷动了风云……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东都。
“中丞回来了!”初六日的中午时分,李清臣坐在承福坊一处小宅院的后院马槽上,看着棚子外面的雨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但快死了。”
光着膀子低头拌马料的秦宝终于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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