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里的自家庄园里,黄俊汉方才松了口气,思索了好一阵子,犹犹豫豫之间,复又让人去请上个月来这庄子里暂住的一位崔先生来见面。
一刻钟后,那人高冠宽袖,踱步来到院前,黄俊汉立即起身亲自出迎。
没办法,人家可不是什么乱世求五斗米来吃饱饭的穷酸门客、文书,而是个出身极好,借地方观察局势的正经士人,本身连门路都不缺的.....来人叫崔玄臣,武城县人,窦立德老乡,清河崔氏小房的老四。
只是不晓得,张大龙头在将陵那里明显在大幅扩充自己的文书班子,连崔二十六、二十七都被立即收为机密文书,崔二郎更是做了文书班底的实际首席,这位明显更高段位的崔氏子弟却居然来到了东境?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东境的缘故了。」崔玄臣听完叙述,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位张龙头在河北,总说自己要总齐天下利,但怎么可能做的到呢?人皆有私心,便是翟氏兄弟内里都利不同,逞论眼下乱糟糟的黜龙帮,何况整个天下了?」
「谁说不是呢?「黄俊汉幽幽来叹。」大家利益相争,各以自家为先,怎么总齐?」崔玄臣没有说话。
而黄俊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复又自笑:「不过我委实不好拿这话对张龙头,因为不管如何,张龙头自家是没有多占的。」
「也未必。」崔玄臣也笑。「你们这些人求的,跟他求的不是一回事,利都不一样.....」
「这倒也是。」黄俊汉点点头,状若恍然。」大英雄大豪杰求的是功业,我们就是俗人,求些钱粮田宅。」
「其实黜龙帮内颇有几位是有心思的。」崔玄臣继续来言。「张龙头、李龙头、雄天王,都是一张床一碗饭,连个仆妇都无,在私利上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便是那位白三娘在登州,生活上也干净,还有魏首席,看起来像个傀儡,而且一发迹就锦衣绸缎,日日换新衣,如今居然也渐渐平淡了......不过按照你今日说法,我倒是觉得,问题关键,也就是此事最终会不会闹出祸事的关键,可能出在下面一层上。」
「什么意思?哪一层?「黄俊汉精神一振,复又有些疑惑。
「就是徐世英、单通海、翟谦、王叔勇、程知理这些被直接指了矛头的大头领身上。」崔玄臣言辞平缓,像极了他的族兄崔肃臣。「你注意到没有,这些人固然是被直接打击的对象,但他们的态度也委实有趣.....」
「不错。」黄俊汉立即醒悟过来。「徐世英是当事人,可他在张龙头
渡河当晚便服了软,一路怂到底;翟老二是眼下压力最大的,而且素来听他堂兄的,也素来听我的,今日却对他堂兄说了那种话,还把我赶了出来;王五郎不知道,但估计只会比这两人更贴那位龙头....可为什么呢?」
「因为所求的利不同了。」崔玄臣没有卖任何关子。「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一样,就是私兵、人口、田宅、钱粮,这就是典型的豪强子弟追求的利,素来如此,生来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忽然间有一个人跑过来跟这些人说,跟他做事,能成大功业,能成大英雄大豪杰,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没人信,只是碍于局势不得不反,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但两三年间,那个人领着他们屡战屡胜,攻城略地,同时嘴上还不停,一直说些什么大道理大规矩的,你便是全然不信,慢慢也被磨得信了三分或五分了,甚至有人信的更多。这个时候,这些人追的利,就不全是那些丁口钱粮了。」
「我晓得了。」黄俊汉彻底醒悟。「就是这个事情,所以这群人硬不起来了,反倒是翟宽一直在这边不动弹.....兄弟俩求的利不一样了。只是翟谦一个区区郡吏,如今居然也想着能成什么功业了?那个什么,那位他、他就这么灵验吗?」
「换你去做大头领,摸到那个权柄,再跟着人家领兵作战,屡战屡胜,你也灵验!」崔玄臣摇头失笑。
「那.....那崔四郎还要我来引见李龙头?」黄俊汉叹了口气,复又好奇来问。「直接去投张龙头不好吗?」
「两个缘故。」崔玄臣坦诚以对。「首先。就是知道他能蛊惑人心,所以才要远离,省得陷进去失了计较;其次,我也有自己的利.....我不想在郑州房二郎身下做事。」
「也罢。」黄俊汉点点头,坐着不动。「正好我下午要去一趟济阴城,倒是替你做个说项。」
崔玄臣也点点头,却是起身拱手,然后不等对方回礼,便负手踱步出去了,走出院子,还能隐隐听到此人言语: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吾当奉天道而顺人道也。」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黄俊汉等对方声音彻底远去,忍不住冷冷一言,却丝毫没有之前的热情。「聪明倒是聪明,装什么呢?能被送过来烧冷灶,还能是什么宝贝?」
而冷言冷语之后,其人复又坐了半日,到底是站起身来,不顾天热,径直牵了马,带着三五个伴当,匆匆往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