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无语,兼有感慨。
片刻后,还是张行微微抱怀笑道:“李员外,咱们既然都坦诚到这一步,我有一句话,要是不问,反而显得虚伪……”
“阁下请讲。”李定也诚恳了许多。
“你当日发觉杨慎要造反,直接离去,是因为觉得他不能成事呢,还是觉得要做个忠臣,万万不能从逆?”张行戏谑以对。
“都有。”李定沉默片刻,方才做了一个万能回复。
“那好,我换种问法。”张行抱着怀,微微前倾。“倘若你真心觉得杨慎能成事,你会弃了杨慎许诺的座位,来为大魏陪葬吗?还是要就此携美归隐山林,来个不负大魏不负卿?”
秦宝和李清臣,都觉得张三这厮过分了。
然而,李定沉默片刻,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收取东夷五十州,灭西荒巫族三十部,使四海归一,然后证位归天,名赫史册,位列神籍,那不是白活一场了吗?”
桌上二人皆呼吸粗重,无声以对。
依然还是张行,估计是键盘上写惯了这些话,反而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抱怀前倾:“若是这般,我再问阁下一事,你觉得杨慎造反不成,是因为他这人不足恃,还是大势不足恃?”
“兼有之。”李定也微微抱怀前倾。“不瞒阁下,杨慎优柔寡断,临到造反都没有个战略规划是一回事,另一面,我也委实想不到大魏有什么倾覆的可能……先帝灭东齐、吞南陈,压服北荒、臣妾三巫,只在二十年前啊!”
“而且朝廷的仓储居然那么丰富。”张行以手点在榻上,也是满脸感慨。“有粮食,有布帛,人口又摆在这里,便是有门阀世族,有地域矛盾,可这天下还是没有理由不稳当啊?”
“此言甚是……”李定仰头叹气。“可是,这世道明明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一日日就坏了下去!”
“就是这样!”张行终于拊掌,却又诚恳追问。“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既然天上有至尊,天地间有真龙,有没有可能,是天意如此呢?”
“天意不可测。”李定摇头不止。“但自古以来,都是时局大势催动天意,未尝见天意先出,违逆大势……而且依我看,若天意从些许至尊、神魔、真龙之意而为,便称不得天意了,至尊不说,自古没有作恶祸乱的至尊,至尊之所以为至尊,便是他们有功德于宇宙世间……只说这些真龙,他们若真有念想,也只有被天意屠戮的份,君不见,四位至尊从何而起,哪个证位途中少了龙血?”
“那到底是什么呢?”张行愈发蹙眉。
“有没有可能还是东夷?东夷虽称夷,却与北荒无二,皆是人族正统……又或者是巫人再度一统?”
“东夷的情况我不清楚,阁下有什么可以介绍的吗?”
“我……”
就这样,眼见二人越来越入巷,秦宝与李清臣对视一眼,却都觉得有些荒唐起来,也实在是插不了话……隔了一阵子,李清臣率先忍耐不住,回到隔壁歇息。
而秦宝却干脆伏案而眠。
“走吧。”
就这样,二人从大魏军制一路东夷国运,再说到西北面的巫族前途,一直到北荒荡魔卫制度,此时却已经是三更之后了,随即,张行瞥了一眼伏案的秦宝,忽然改变了话题。“我送你出去。”
“什么?”已经前倾到跟对方交头接耳的李定一时措手不及。
“且不说还有可能寻到你表兄,便是寻不到,也未必不能直接拿那三个看守构陷你二舅。”张行言辞随意。“不差你一个……而你今日言谈,虽然不至于让我随你夜奔,但委实是个有真本事的豪杰英雄,我一言既出,必有回应,趁大家都睡了,我现在送你出去。”
李定赶紧起身,却又一时怔住,压低声音提醒:“十娘……”
“你走了,十娘反而于此事无足轻重。”张行随意催促。“你日后找法子回东都就行,到时候我找白巡检说个情,让她再去找你。”
李定赶紧起身,想要在床下拜谢,却又瞥见秦宝,便匆匆止住,只是立定不动。
而张行则大大方方取了绣口刀,堂而皇之出门下了大堂,见到下方执勤的一人正在硬撑,上前自荐换班,将人换走后,便只是上楼一挥手,便带着李定大摇大摆直接出了驿站,然后转入桃林。
“张三郎,一日内让我三度刮目相看,就只有你了。”来到桃林,借着驿站灯火,李定拱手下拜。“今日恩义,我五内铭感,如若张三郎不弃,咱们二人何妨在此桃林结为异性兄弟。”
“走吧!”张行懒得理会,只是一摆手,便催促不及。“说了半天,大魏都固若金汤呢,又不是要打天下,还在这里桃林结义,况且真结义了,不还是你做大哥……更不要说,今日事本就是我们无凭无据要拿你诬陷你舅舅……走吧走吧,你便是日后成了神仙皇帝,也与我无干,今日放你是见你多少是个有真本事的,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