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微风和煦,东和宫静谧无人,唯有湖心一方亭子,纱幔翩飞,宫殿千阙,留有几点残灯。亭子周围点着上好的熏香和烛火,成觉屏退左右宫人,只着常服,深紫色的衣袍在烛火照耀下,更显流光溢彩,衬出华贵端方。
成觉一子一子地在这方玉白棋盘上走着棋,自我对弈。
难怪皇兄小时候如此喜好下棋。与自己下棋讲究的是一个自攻自守,当自己成为自己的敌人,才能最清楚地看到破绽,转一个视角,又开始寻找对方的弱点,同时守好自己的阵营。在这一场场与自我的周旋中,更能看出一个人的贪婪,胆怯,急功近利。
亭中廊道,远闻脚步声,来人步履沉稳,入目是一袭月白的袍子。人间的君王未戴冠,只别了一枚簪子,赤色的玉绕在乌黑的发中,显得来人多了一份亲近之感。
成觉说不出这份亲近出于何处,只觉得那枚发簪看得人心生喜爱,又感到有些熟悉,盯久了心头还有点隐痛。
“皇兄来了,”成觉漾出一抹笑意,挽了挽袖,示意扶苏坐下, “臣弟,许久没同皇兄杀一盘了,今日乘此良辰美景,还望皇兄不要手下留情,和臣弟好好切磋一番。”
扶苏淡淡看着成觉,目光转向眼下的棋局,一盘刚开的局,两方正要截杀对方的主将,场上暗流涌动,杀气腾腾,走错一子都容易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也好。”扶苏回道。他知道,成觉深夜约他前来,目的动机一定不单纯。扶苏有耐心,他等着成觉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宫城千阙都沉静地酣眠在无边的寂色中,长长的步道由凉润的月光浸透,亭中二人却无丝毫困意,平静地走着手中的棋,你来我往,中间或有些许思索,几笔停顿,终于,棋局出现了一个裂口,成觉用棋阴狠,不留余地,原本想击杀对方主将,宁肯牺牲自己的一员大将,但是未曾料到,扶苏起手一转,后退一步,局面豁然开朗,而成觉陷入逼仄,难以转圜。
“臣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成觉撩袖,斟了一杯茶,递给扶苏。
“穆王棋风凛冽,威不可当,几年不见,棋艺大有长进。”修长莹润的手指接过茶,放在手边,却不喝,只是淡淡地与成觉一来一往。
“多年不见,皇兄风姿更甚,百国之君的生活,真将皇兄变得不一样了。”成觉依旧笑着。
“成觉,”时隔多年,扶苏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他感到一阵陌生,但瞬间就将他拉回奚山那堆焦枯的草地和毫无生机的天地。这两个字,承载着沉甸甸的血海深仇,夺位,杀妻,火烧奚山,桩桩件件都让扶苏恨不得将对面的这张笑脸的主人蚀骨啮髓,可他不能,他是君王,成觉现如今羽翼渐丰,不可随意击杀。所以扶苏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成觉贪欲攀登至顶峰的时期。
“南地近年来,民和年丰,你功不可没,该受封赏。但听闻穆师行迹散漫,常好恶斗狠,有损民风,如有外敌来犯,恐不能安抚民心,共御外敌,”扶苏端起手边的茶,低头轻抿,“不若归于王师行伍,这样一来,你也可好好养伤。”
抬眼看向对面,成觉的笑容僵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皇兄有所不知,臣弟带出来的军士,虽放荡不羁了些,但是都是侠肝义胆的真汉子,他们可绝不会打家劫舍,有辱民风,一些市井谣传罢了,皇兄不要听一面之词,”成觉看着扶苏,心底升上来一股作恶欲,他挺想看到这张永远光风霁月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纹,就像当初在火刑架边上看到的那样,君子成魔,那种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成觉永生难忘,
“皇兄,沉香木是我从一个老神仙手里买的,”成觉转了转手里的青色缠莲杯,端详着杯壁上的纹理, “这块木头我看着眼熟,想来,多年前那个树妖没死。臣弟在想。”会不会奚山君也活着,后半句话,成觉没说出口,他看着对面的人,扶苏依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巧合罢了。”扶苏端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
“奚山君是妖,而且她如此狡诈,怎可能就这样死了。臣弟若有法子将奚山君完完整整地送到皇兄面前,不知皇兄当如何谢我。”
“成觉,你觉得孤该如何谢你。”扶苏回答。
“大昭。皇兄若肯退位做太上皇,和奚山君走遍山河湖海,享尽人间美景,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成觉笑意盈盈,岁月并没有带走他眉目间的华美俊朗,反倒添了一层运筹帷幄的稳重。
扶苏摇摇头,笑道, “穆王,未免异想天开了。”
“皇兄,这是要江山不要美人了。”成觉收起满脸的笑意,言语中透出一丝杀伐气息。
“其一,奚山君,实在算不上美人,其二,她要孤做个君王,孤,不敢违妻遗志。”扶苏放下茶杯,杯中茶已冷透。
纱幔吹起亭中二人的衣袍,月色洒满湖面,扶苏话音落了之后,二人都半晌不语。
“夜深了,穆王早些休息,孤先回了。”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