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
银河将马车停在院里,便急着向自家小姐回话。走近房门,只见屋内已熄了灯,一片漆黑。
“小姐?”银河小声试探性唤了一句,片刻过去,不见屋内人应声。怕是真的睡了。银河这般想着,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今日赶了一天的马车,还是早些去休息的好,便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浑然没察觉到身后屋子里发出了一道极细小的光,一瞬间又被黑色所吞噬。
屋内。
蔺曦被冻的一哆嗦,脚下已然是皑皑白雪,眼前是连绵雪山。突然身上一暖,蔺曦伸手摸去,是件极厚的披风,勉强抵住了寒意。
“真是对不住了,这样的环境,还将你请来。”替她披上披风的女子说道,脸上却毫无歉意,因看见蔺曦方才的哆嗦而产生的笑意也丝毫没有敛去。
蔺曦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拉拢披风道:“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女子眼珠微转,笑意不散,打趣道:“怎的,就不能是我惦念你了不成?”
女子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甜腻,饶是蔺曦的定力,也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今日的她,不知为何穿了一身白衣,层层叠叠,却不见臃肿。若不是她那一副姣好的面孔,怕是都要与身后这白茫茫一片融为一体了。
再说这张脸,蔺曦也只不过是见了数次,只是每一次仍会被其所惊艳。女子一张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眼睛生得极美,尤其是当她看向别人时,那人便会不由自主被她的眼睛所吸引。最难得的是,她身上自带一股灵气,说起俏皮话打趣人,也不会惹人嫌恶。
蔺曦对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回过神来。自己又被这怪家伙给戏弄了!这家伙明明是一女子,偏偏喜欢调戏自己玩,还真的是……
蔺曦侧过身子,避开那人的目光,说了声:“温云乐。”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责备。
被唤的女子无辜地眨眨眼,娇声道:“小曦儿,别这么生疏嘛,叫我云儿就好。”
这声“小曦儿”,掰指头算算日子,蔺曦也有一年多没听到了。
蔺曦与这怪异女子的相识,本就是一个异数。
蔺曦少时体弱多病,连老阁主也断言,她会早夭。她能活到如今这般年纪,说不定往后还能活到百岁,都是因为她口中的这个温云乐。
那日,她手腕不知怎的,就多出了一个镯子来。然后她就陷入了一场大梦,等梦醒,周围人说她已昏睡了整整三天,身体却在渐渐好转。
在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姑娘,这女子姿色天然,般般入画,头戴凤冠,身上穿着极奢华贵重的绿衣,她推断这应当是女子出嫁时的嫁衣。嫁衣的款式,女子的妆容,与她在书上所见,身边所闻都不同,但此时她无暇顾及这些,只因这身边的景象让她顿时汗毛竖立。
她自幼养在琅琊阁,因这副病怏怏的身躯,从未出过门,所见所闻,全凭他人口述与典籍记载。她很喜欢那些写江湖中事的话本子,看那些人快意恩仇,仗剑天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场面,她只在脑中想过,但这般血腥的场景,在身边,她是第一回见。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形容的怕就是眼下。
身穿嫁衣的女子站在数不清的尸体间,那些尸首皆是一刀毙命,或是刺穿了心脏,或是刺中腹部,被带出了肠子,但尸身尚算完好。仔细看去,独独女子脚下的两具尸首,一男一女,却是没了头颅。
蔺曦头一次感觉到了比平日病痛带来的更大痛苦,她吐得昏天黑地,先是食物药汁,后是黄疸苦水。
直到她感觉有人扶住了她,那人拉着她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地上没有血迹与死人的地方。
那女子面色平静,在这情形下,还能逗上蔺曦几句,一口一个“小妹妹小姑娘”的问长问短。像是看透了生死,又似是从未将人命当作一回事。
后来蔺曦才知道,这女子是个石头精,说好听点,便是美玉成精,只是有一副人的皮囊罢了。
女子与蔺曦做了一笔交易,她将自己的一半本体留给蔺曦,保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蔺曦则要在十二年后,帮她救一个叫“梅长苏”的人。
女子告诉蔺曦,今日,其实原本是蔺曦在人间的最后一日,只是因为有自己本体的加持,才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蔺曦本是出于对这世间的眷恋,才应了下来。她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她想看看话本子里的轻衣怒马是什么样子,她想看看身体健全之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待她渐渐长大,她则是出于对这个极少在梦中相会之人的信任。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注定了,生来便是知己。
蔺曦第二次与她相会,是一年后。这一年,蔺老阁主救回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林殊。
那个时候,她也是将她请到了这雪山上。蔺曦身子还未长开,冻的瑟瑟发抖,那女子将自己身上的大氅一挥,便将蔺曦裹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