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渐歇,竹亭初雪堆积,覆没来时的石板路,雾霾散去,视线逐渐清晰。
亭中央放了张书案,长案旁的地上砌了座火炉,外形古朴,漆皮暗沉,看似有些年头了。佛寺立于山脚,佛门道法前颇有威严,离城方圆百里外仅有一座佛寺,素日香客颇多。
直至除夕日迎来最后一场雪,覆没了山路,今日佛寺肃静不少。
这是温长宁穿到这里的第三年,起先她还在备战最后一门理综,惴惴不安,半夜里又拿出往年的试题过了一遍,看着物理大题的力学小车昏昏欲睡,再睁眼就出现在一座家徒四壁的屋子里。
本以为在睡梦中有佛祖庇佑会是个好兆头,后来确认自己身在他地后又吓得昏睡过去。
她想,应该是焦虑过度,猝了。
温长宁长身跪坐于案边,眼前是座莲花香炉,纤细的手指拨弄上一秒失败的香篆,使其与底灰融合,原本干净的白灰已被染灰,而双喜的篆纹她还未能成功过一次。
又打了一次香篆,也以失败告终。
一袭白衣的谢衍之在案前正襟危坐,瞳仁扫视案中央的竹简,抬手润笔,调峰,蓄墨,在宣纸上抄写:“总是如此心浮气躁,何时才能成功?今日可是有何烦心事?”
温长宁还没放弃,继续压着底灰:“只是这香灰与我不对付罢了,总让我想起府中的糟心事。”
谢衍之瞥了眼香篆,将手炉递在她眼前,随后继续抄写,“这是想家了?你是将门之女,尚在襁褓时温将军夫妇便接旨赶往边境守城,战场上刀剑无眼,想必是怕你收到伤害才留你在府中的。”
京城温家,虽是寒门出身,但论评功绩也是随过几次大战的部领,温家夫妇单枪匹马闯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危机,在军中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升,温长宁作为嫡女,在外人眼里自是地位不凡,可其中酸楚却鲜少为人知。
这番说辞或许能劝倒原身,可她并不认可。
她其实并不忧心,她对家庭的概念极其模糊,在过去她也并不是个原生家庭幸福美满的女生,她出身平庸,父母皆是在家务农,还有几个弟弟要养活,因此她的父母并不想她读书考大学,即使她成绩出众。
可要说原身的父母又有几分模样,也并没有那么欣喜,“先生是在取笑我吗?”
虽是闲言碎语未有定论,可眼前的这人不可能不知道温家夫妇离家后,旁人待她如何,她为何会出逃自此。
作为现代人,温长宁谅解温家夫妇守城戍边的职责,上要对得起皇恩浩荡,下要守护黎民百姓,若是因为哺乳期便解甲归田回家相妻教子,她倒觉得有些离谱。可原来的温长宁不是,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需要庇护的小娘子,很难独自历尽风雨,承受莫须有的谩骂以及冷眼。
“先生呢?”她朱唇轻启,眸中带着一丝好奇,“你可曾想家?”
谢衍之眸底深沉,瞧见温长宁面色平静,语气缓和,蹙眉答道:“我是个早产儿,身子弱,落地时母亲便咽了气,父亲跟着后脚走了,剩下些庶出兄弟姊妹,总怕我争夺家产,因此不怎么待见我,鲜少有这方面的忧虑。”
说来也巧,温长宁便是在去年这天在树林中捡到谢衍之的,当时她与近身的两个丫鬟下山置办她的生辰礼,途中推搡玩闹撞上了摇摇欲坠的谢衍之,他身中暗箭,经此一推,也不出所料的倒下。
后来被温长宁带回了佛寺,悉心照料才有所好转。可要问这人出自何处,家中有何人,姓甚名谁,她全然不知,这是第一次听谢衍之讲家中的琐事。
只知处理左肩上的伤口时,有只盛大的凤尾蝶,谢衍之也为了答谢教她认字,才有了小蝶先生的名讳。认字时细想,自己为何会是个个理科生,她从来没像此刻那般清晰。
温长宁耷拉着脸,看向谢衍之的眸中多了丝同情,捂着暖炉的手心也有些别扭,似乎在安慰对方: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在这佛寺中还能清净些。
“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些?”
温长宁闻言抬头,对上谢衍之那双似笑非笑的瞳眸,素日里谦谦公子的模样荡然无存,素白的长袍看似一个清心寡欲的游客,实则憋着股坏劲。
并不会!
“丫头,明日起我要出趟远门,你好些安分待在庙里,回来时我便给你带些有趣的玩意儿。”
“你要出门?去几天?”
谢衍之偶尔会出趟远门,没个几日便回来,也会捎上些伴手礼给她,只是如今不知何时会突然归府,温长宁的脸上写满了忧愁。
“怎么,想着为师不成?”
温长宁怔了怔,嫌弃道:“那是嫉妒,总是叫你带上我的,你又不乐意,那我只能在庙里等你回来了,幸得有些好玩的,还会想着我这个救命恩人。”
谢衍之哈笑几声,突然严肃起来: “快的话,两日便回。”
亭外起了阵风,将落雪吹入亭中,拂过温长宁身上的大氅,发丝粘上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