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韩宵完全不同,周阳根本没心思浮想联翩、伤春悲秋。摆在他面前的始终是极其现实的问题,也就是莎士比亚提出的那个做人最根本的问题: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
虽然因为食物匮乏已经饿死了一大批丧尸,但鉴于人类恐怖的基数,现存的丧尸数量依然极为庞大。与之相比,越野车就像一滴墨汁,穿行在汹涌的海潮间,要想不被冲散,可想而知会有多难。
隆隆的引擎声仿佛天然的广播,不断提醒周围的丧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大多数情况下,周阳都能凭借车子超强的性能和自身绝佳的技术巧妙避过。当然,偶尔也会有丧尸一头撞到车上,好在这车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虽然表面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半点不影响正常运行。
“难道这车被造出来是准备去参加什么地下撞车比赛吗?”韩宵一边强忍呕吐的欲望,一边在心里吐槽道。丧尸如雨点不断袭来,车子左冲右突,胜过游乐园里的任何极限项目。
韩宵未曾料到,单是躲避丧尸便已如此艰难。也许是进入营地时的轻松和顺利给了她错误的印象。眼下以及后来的事实都证明,那不过是偶然的幸运。
一路下来,周阳和宋阿坤的辛苦,韩宵都得以亲眼目睹。不论是从废弃车辆的油箱里搜集汽油,还是冒险进入大大小小的商超寻找、搬运物资,在丧尸重重的环境下,做这些事的过程无不惊心动魄。很难想象过去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要经受这些,这让人不得不敬佩。
很多时候,真相总要在亲眼见证后才会明晰。韩宵忽然觉得周阳也没那么讨厌了——就冲他曾做过这些事,不论是否情愿。要他一直承受这份重担,确实太不公平。
想起昨夜脱口而出的那些责骂,她愈发感到羞愧。
回程的路上,韩宵想说点什么,却一直没勇气开口。由于现实所迫,她不能让周阳等人放手离开——那样营地里的人就都活不成了,这更是她不能接受的。
可是,韩宵转念又想,自己接受与否真的重要吗?她有什么资格左右周阳的选择呢?
想想过去,从病毒爆发、肆虐,造成无法计数的死亡与伤痛,到少数幸存者颠沛流离,苟活于被破坏殆尽的家园......有哪一幕是她愿意看到的?若非一路上不断得到帮助,或许自己早就死了。能平安活到现在,已经值得她感恩千万遍。
这数十天扛下来,韩宵实际上已经习惯丧尸的威胁,并且逐渐看淡不期而至的死亡。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会盯着丧尸,一个接一个地观察。那些怪物都曾是普通人类,现在则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凶猛的动物。
可人本来就是动物啊......
韩宵如今才知道,没有足够的食物,丧尸也会饿死。他们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被恶灵附体或被女巫召唤出来的。恰恰相反,他们同样要遵循某种既定的自然法则或科学规律,只是其运作的具体形式和内容还不为人所知。韩宵相信,到若干年后,如果地球上还有人类存在,他们一定会把丧尸及其病毒看得稀松平常,就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不足为奇。
至于死亡,其实就是死去,生机丧失,变成物体。从第一次目睹丧尸伤人时起,韩宵就没想过人死后有没有灵魂的问题。更没做过关于冤魂的梦。因为他们面对的始终是极其现实的危险:丧尸。他们想得也都很现实:活着。幻想一群冤魂缠绕着丧尸,有画蛇添足之嫌,那画面未免显得荒诞,甚至有点滑稽。
【二】
韩宵发觉自己的适应能力其实很强。尽管仍旧虚弱,但她已经不再头晕作呕。
她岔开双腿,两手抓紧了前排座椅,竭力保持平稳。漫长的车程,各种零碎的念头翻涌。
她意识到自己忽然看透了一些东西。这不代表如今她就能眼睁睁看着营地里的人都死掉。假如危险不期降临,她还是会尽力与之抗争。唯一不同的是,韩宵已经有勇气接受最坏的结果。
比如说接下来,如果周阳坚持要走,那她可能不会再阻止。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韩宵不禁想起曾读过的几本关于阿德勒思想的书。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别人的事与自己的事分离,只努力把握自己可以决定的那部分。
这一刹那的顿悟是非常戏剧性的,韩宵后来回忆时,往往将之归因于现实的强烈刺激。所谓思想体系或者思维方式就是这样,当过往的某栋建筑轰然倒塌,你必须寻觅新的材料,以便从头修建大厦,进而安顿好自己的灵魂。
车子依然和来时一样,左冲右突、颠簸不止,但韩宵却进入了一种静谧的状态。她甚至感觉到秋日阳光正温和地抚慰着自己。
便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哭嚎骤然划破灰蓝天空,也使得韩宵瞬间惊醒过来。
哭声来自远处一栋公寓的高层,有个女人站在走廊上,正拼命捶打一扇铁门。那也许是她的家。不知道为什么,她被锁在了门外。
是人